杨柳如常
片刻之后,我重新起身,在将被风暴打碎的窗户加固处理后,我将室内影响我行动的杂物清理干净,然后重新回到办公室门前。
门打开,电源连上,模拟设备闪烁着微微的绿光,这里被保护得很好,完全没受到任何损害。
但我站在门口,迟迟没踏进去。
末日的孤寂之味还在,没有因为我重新准备连接起我和柳江而消失。
我感到孤独不是一天两天了,我向来习惯它,不过这一次,我却有种它在一点点蚕食我的感觉。
但是除了这里,还有哪里能让我见到他呢?
我抛下多余的想法,迈步来到模拟服务器边,拿起模拟头盔,开关落下,四周陷入黑暗。
——
片刻恍惚之后,我睁开眼睛,我正身处柳江的出租房里。
这里和离开时一样完好,完全没有受到末日的纷扰——崭新、美好、温暖,但让我不知所措。
他的房间里有扇很大的窗户,透过内轨窗帘,我看到外面的天阴了,昨晚的雪憋着没下,大概要在午后重新开始酝酿。
我深吸一口气,鼻腔里满是他的气味。
洗手台上还有他没来得及盖起来的发胶,烟盒在抽屉里,烟灰刚倒过,但垃圾没清理,细微的柑橘味掺杂其间,他换过的衣服扔在床上,一如既往地没有随手收拾。
所以屋子里到处都是他的痕迹,如影随形,无处不在。
我再度深吸气,然后像是要把胸腔彻底压瘪一般深深呼气,接着我蹲在了地上,单手绕到脑后,开始抚弄我从来都不听话的头发。
我再次意识到,这时间,这经历,是我偷过来的。
因为是偷来的,所以不一定哪一天就要还回去,我自己都说不准时间。
在某一个平行世界里,会不会有一个我和他正过着如此无忧无虑的人生呢?
视线的角落里,我刚刚随手放在地毯上的手机亮了,我打眼扫过去,看到了一个完全不认识的发信人。
“***”
没错,就是三个星号,像是系统自动屏蔽了一般。
难道——
我意识到了什么,马上把手机抓过来,解锁屏幕,果不其然,这是那个我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名字的女生。
所以我为什么给她备注了一个叉叉叉?
【***:杨哥,我送的特产你们吃了吗?】
何止吃没吃,根本就没到我手里,我当晚就跟室友说让他们分了吃,室友没给我回消息,大概是瓜分了个干净。
我拿着手机的手垂落下去,不过很快又举起来,我给她回了消息,要求和她见一面。
不仅是因为要明确拒绝,而且,我需要确认我的记忆没出问题。
昨晚听过我的描述之后,耗子目光里的担忧持续了有一段时间,接着他还旁敲侧击问过我是不是过度思念出现了什么精神问题,我挺无语,首先我觉得自己不算过度思念,其次,如果这一切都是我想象出来的,写成小说都会被人说假吧?
所以,我认为是耗子记错了,或者柳江没有跟耗子说真话。
但事后我们讨论了很多细节,关于一些我记忆里我们的曾经。有些不适合说的柳江确实没多说,其他的,耗子还真知道。
我试探性问了几个容易搞混的点,耗子一一作答,然后憋不住了,问我是不是觉得他在唬我。
我没说话,没承认,但心里确实是这么想的。
现在回到如常计划里,这种真相近在咫尺但却仅隔一层窗户纸的感觉越来越重了。
我必须先下手为强。
因为我有种直觉——先无论她的身份是什么,她的存在与否一定与一些事实真相有关。
我约她在图书馆侧的人工湖前见面,原因很简单,她总泡图书馆,这里就近。
虽然小花园更近,但那里因为承载过我与柳江在现实中的一些事情,我还记得柳江和我吵架时低头的样子,也记得我们都不说话时的潮湿气味——所以我选择不去那里。
从公寓到学校要五站地,今天很冷,我穿得有点少。我快步跑进地铁,手掌搓着,回头看向空旷的地铁车厢。
无论是在模拟里,还是在现实中,我与他之间总是要靠或长或短的铁路连接。
上学时,我从他家回我家需要坐地铁,路途不短,花费的时间也很长,那年头手机内存小,我存下的几个英语听力片段被我反复听到了腻。
但下一次,我还是会在放学以后义无反顾跟着他走,再在坐上地铁后戴上耳机,听令人生厌的英语听力。
成年之后,我们之间的地铁变长了。
他要是来找我,要先坐地铁到连城市中心的老火车湳沨站,十多站,如果他着急就不得不去新城区做高铁,站数就更多了。
到了北京,还要从火车站一路来找我,北京更大,车厢也更挤,我从来没问过他来找我要站多久坐多久。
而且同样的路程,反过来,我从来没走过。
所以即使是在现在,即使是按照更好的方式重来一次,他也是在迁就我的,不是吗?
地铁的报站声打断了我的思考,前方就是学校,现在不是高峰期,车厢门口没什么人,我独自迈下地铁门,朝校门走去。
学校里人不少——不如说无论什么时候人都很多,我已经在末日里习惯了零散聚集的生活,现在这么多人同时出现,让我多少有点眼晕。
走着走着,我很快发现这群人不是偶然聚集,而是以一个点为中心扩散,我随着人群向前,很快找到了他们聚集的中心。
这里是学校的俱乐部。
有演出?
我学校附近有个全是年轻人的商圈,不少青年创业项目也会在此投资,有活动也不意外,但人这么多的还是第一次见。
经过俱乐部门口的报名摊位时,我不经意向着右侧看了一眼。
紧接着,我与柳江四目相对了。
柳江当然不在这里,我看到的是他的巨幅展板,立在报名摊位右边,当然画面上不止他一个人,但他就是最显眼的,完全背离贝斯手初衷的显眼。
——不过,问题在于,他怎么要在我们学校演出了,我还不知道?
我确实应该不知道,毕竟,我从没有陪柳江如此成长过。
不出所料,排队的许多学生都是冲着他来的。听过路人的谈话,有人是专程而来,也有人只是单纯被海报所吸引,总而言之,氛围热烈。
我在人群中呆立了两秒,直到有负责组织现场的志愿者学生喊我。
她对我说:“同学,要报名吗!票可能不够了,你先扫码关注下公众号吧,有余量会通知的。”
搞笑。
这是我对象,我用报名?
但我还是老实点头了:“行。”
木然走了几步,我才想起来我还没扫码,退回去打开手机,开摄像头。
我不是真的要等门票,只是想看一眼有关于他的消息。
我迈着步子走到人稍微少些的路,打开了公众号的最新一条消息——那条有关于柳江演出的消息。
最上方的照片就是海报上那一张,屏幕上,乐队的合影里,那张恣意笑着的脸让我第数不清次停顿了。
我把文章向下,在乐队成员介绍中,再次捕捉到了柳江的面孔。
这次的照片没那么正式,没那么明显的影棚制造,那是一张调成了黑白色的照片,看样子就是在他的出租房里,穿了件卫衣,外面是休闲西装,背靠着沙发脚坐在地板上,他低垂着视线,嘴里叼着燃到一半的烟卷,视线像是在看手里的电脑,嘴角却是向上的。
不难看出来,拍摄这张照片的人和他很熟,能让他先不再演,却又自然而然地笑出来。
所以这张照片是“我”拍的。
是模拟中的剧情本身存在的“我”,是那个与他相爱又走到今天的“我”,见证了他一路向上成长的“我”。
说他在迁就我,好像未免有点过于自信了——不,是自负。
我把文章从头到尾翻了一遍,看到了柳江名字之前数不清的头衔,我还记得他今天出门前跟我说要去见制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