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铃声响起，王十一按了按屏幕就将手机扔在一边，沈弘以为他挂了电话，直到电话里苍老的人声响起，沈弘才知道王十一竟然开了免提。
　　“十一？”
　　“爷爷，是我。”久违的声音传来，王十一红了眼眶，他记得，爷爷还剩下不到六年的生命。不过爷爷生前身体健朗，享寿95年，也算是喜丧了。
　　“十一，爷爷知道你工作忙，如果不是实在没办法，爷爷不会麻烦你。”
　　“说什么呢，爷爷还要跟我客气么？话说回来，发生什么事了，资金还够吗，不够我再想想办法。”
　　缺钱？沈弘一边听着一边微眯着眼睛休息，看在他今天把这个憨厚老实的大家伙骗出来吃饭的份上，沈弘不介意花一点点钱来补偿自己的愧疚心理。
　　“不是钱的问题......是小陆，小陆好些天没来看我了，大家都说他不来了，年轻人有自己的生活，我不信，小陆那孩子说了要来看我，他是不是出事了......”
　　“您先别担心，我去查查看，有消息立马给您电话。”
　　王十一挂了电话后，沈弘道：“你弟弟失踪了？”
　　“准确地说，是学弟。”王十一笑了笑，“我小时候生活的地方，是福利院，也是学校，我是孤儿，从记事开始就在那里了，刚才和我通话的人是前院长，所有人都叫他爷爷。是爷爷一直在照顾我长大，还出资给我读大学。”
　　原来是孤儿。沈弘问：“有什么打算吗？”
　　王十一：“先问问小陆是哪个学校的，再去他学校找找。其实有很多人出身社会以后就想着跟过往撇清关系，也不奇怪。”
　　“电话号码给我，我帮你找，”沈弘取出笔记本电脑，“就当是还清你今晚的人情。”
　　“陆泽，N大......”沈弘一目十行地扫着抓取到的信息，“这个号码注册过的所有社交账号，最后一次登录是在一个月前，王先生，他恐怕是真的失踪了。”
　　失踪一个月的人......有什么东西重重砸在王十一的心口。
　　沈弘飞快地敲着键盘，“我进公-安系统看一下。”
　　确认这个人到底还活着没有。沈弘见王十一脸色不好看，把剩下的半句话咽了回去。
　　沈弘的手停下来，目光从电脑屏幕移到王十一眼里。
　　“王先生，”沈弘说，“陆泽死了。”
　　抑郁症患者。
　　一个月前，跳楼自杀。
　　王十一一直没有说话。为了打破沉默，沈弘捏了捏王十一的手腕。沈弘很少主动接触人，这个动作非常可爱，就像是小猫伸出软软的爪子放在主人手心里。王十一笑不出来，他觉得自己过于严肃和静默了。
　　“不用安慰我，我跟那个孩子一点都不熟，只是不知道该如何跟爷爷交待。爷爷收养的都是一群被抛弃的孩子，大部分都还天生残疾，我知道我们这样的人，就算是努力学习知识技能，以后的路也是一眼望得到尽头的。”
　　王十一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然后一双眼睛写满哀凉，“可是自幼，爷爷告诉我们生命有多珍贵，不可自卑堕落，如果他知道自己带大的孩子放弃了生命，会有多难过。”
　　“明天去看望爷爷，”沈弘没有见过自己的爷爷，因而说出“爷爷”这个词时，他感到有些别扭，“我和你一起去。”
　　王十一突然笑出来，然后鼻子一酸，“沈弘，其实你不用......”
　　“那就这么定了。”沈弘眨了眨眼睛。
　　————
　　“我就不进去了。”沈弘停下了脚步。
　　王十一点头，他深知沈弘不是一个愿意见陌生人的人，甚至暗暗猜测这孩子昨天晚上是不是翻来覆去地想不应该那么轻易地就许诺陪他来这里。
　　沈弘站在一棵大榕树下翻看手机，他的社交软件上只有很少的消息。赵晴坠落那件诡异的事情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于是开始搜索有关赵晴的信息。沈弘不是一个善于社交的人，但他对社会工程学的精通足以让他尽可能地了解对方，揣摩对方的意思。
　　沈弘一条一条查看赵晴的社交动态。
　　和众多女孩一样，赵晴的动态无非就是吃吃喝喝旅旅游晒晒男朋友。
　　赵晴的男友看起来似乎还很小，模样有些英俊，但穿着气质都很一般，不像是富家公子的做派。这一点稍微有些违和。
　　半个月前，赵晴晒出了音乐剧《歌剧魅影》的门票，配文：其实，我好像也有我的天使在守护我。
　　歌剧魅影里，魅影一直以音乐天使的身份出现在女主周围指引着她。对此，女孩子会有些幻想无可厚非。不过，“保护”二字触动到了沈弘敏感的神经，赵晴从阳台坠落的那一幕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虽然很荒谬，可，难道真的有守护人的超自然力量存在么？
　　翻看了许久的无用信息后，王十一终于从爷爷家里出来，神情似乎比来时更忧郁。
　　沈弘和王十一并排走在街上，道：“说了吗？”
　　王十一摇头：“没敢说，说了爷爷也不信。旁敲侧击地问过好几次，都说小陆很好，学习成绩也好，还跟爷爷说过他有喜欢的人了，只是没告诉爷爷是哪个姑娘。”
　　上车后，王十一叹气：“不搞清楚小陆自杀的原因，我没法跟爷爷交待。”
　　沈弘道：“去N大看看。”
　　

　　☆、调查

　　N大。
　　大学里同学关系较为淡薄，问班长辅导员之类的估计也问不出什么来。彼此最为了解的，除了宿舍的室友，也就是隔壁宿舍的了吧。
　　陆泽自杀后，原寝室没再住人。陆泽的室友搬去了另一间寝室，三个人都和陆泽同专业同年级同班级，朝夕相处将近三年，相信他们三个一定会对陆泽的事情有所了解。
　　“以什么身份去接触他们？死者家属？”王十一在寝室门口停下了脚步。
　　“不方便，”沈弘塞给王十一一本人民警-察证，“王警官，证保管好。”
　　王十一无奈地笑笑，沈弘做事情不是藐视法律法规，而是直接无视。
　　王十一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不耐烦的声音：“谁啊，门没关，忙着呢。”
　　两人进去后，发现寝室里三个人都在齐刷刷地打游戏。
　　沈弘面无表情地亮了一下警-察证：“便衣警察。”
　　王十一也跟着翻开手里的证。
　　三个人脸上的笑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最后要么沉默要么严肃。
　　坐在最里面的那位同学开口道：“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他是自杀的，多的，我们几个也说不出来了。”
　　当那位同学的脸从电脑屏幕前转过来时，沈弘和王十一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
　　是赵晴的男朋友。
　　沈弘问：“名字。”
　　“杨光。”
　　赵晴的男朋友叫杨光，名字听正的，可是杨光身上带着淡淡的阴郁气息。那种阴郁的感觉在他这个年纪的年轻人身上不多见。
　　凡是让人感觉有所不同的人，大概率都有过什么非凡的经历。
　　沈弘问：“你们什么时候知道死者患有抑郁症？”
　　杨光回答：“他自杀后，学校通知的。”
　　沈弘嘲讽道：“抑郁症是尸检出来的么？”
　　杨光没有说话。
　　王十一问：“生前有抑郁倾向吗？”
　　杨光道：“他平时性格比较内敛，我们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抑郁症的表现，也许他一直压抑着，某一个晚上爆发。”
　　王十一的视线扫过书架上的考研书籍，环顾一周，发现三位室友每个人的书架上都有一套考研资料，便随口一问：“考研？”
　　杨光点头，“嗯，我们这个专业，不考研没出路，家里又没什么背景。”
　　沈弘的手指滑过书架上的书本，皱了皱眉——手指上厚厚一层灰尘，他不声不响地凑近端详，灰尘完整地覆盖在书架上，书本毫无挪动痕迹，想必那些考研书籍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被动过了。
　　此刻他们大三即将毕业，准备考研，却任资料在书架上积灰，痴迷打游戏。
　　怎么都有点说不过去。
　　走前，杨光对王十一说：“从我们四个被安排住在7301起，我就注意到他和普通人有所不同，其他人也这么认为。不过，具体哪里不同我也说不上来，只是种感觉，当我没说好了。”
　　出了寝室门，王十一道：“杨光最后那句话，暗示意味很明显。”
　　“嗯，”沈弘道，“他是在暗示我们去7301。”
　　王十一啧啧了两声，“毕竟还是个孩子，拙劣的暗示手段。”
　　“等等。”沈弘止住了脚步，“先去隔壁寝室问问。”
　　出乎意料地是，隔壁寝室的四个同学虽然说不出什么内情，但态度相当热情。果然，围观群众永远比当事人更热衷于八卦。
　　“陆泽的死绝对另有隐情，学校为了把这件事情压下去，答应给他们三个保研，不信等保研名单出来你们再看，绝对有他们三个的名字。”
　　“还有还有，陆泽死前和一个留学生走得特别近，那个留学生叫啥我不太记得了，不过我有照片，你看，右边那个就是他。”
　　以上为有用谈话。
　　以下为无用八卦：
　　“还有件事情，那个杨光其实被富婆包养了，他以前在商场兼职才勉强供他读书，现在出手比谁阔绰。”
　　话里的那位富婆，应该就是赵晴。家境不好，学历一般，难怪赵家人会对赵晴的小男朋友不满意。
　　也那怪那天赵晴带王十一去换干净的裤子时，需要对她的男朋友解释半天。
　　自卑和敏感如影随形。
　　最后，热心群众们说：
　　“当然，别说是我们说的啊，导员会找我们麻烦的。”
　　王十一道：“谢谢你们的支持。”
　　“不用不用，我们也只是看不惯暗箱操作。”
　　从隔壁寝室出来后，两人去了7301。
　　站在门口，王十一看着门上的锁，道：“我们可能需要冒充警察去骗把钥匙。”
　　“铜挂锁而已。”沈弘打开手腕上的表盘，将蜷缩在里面的一根铁丝取出来，掰成一个弯钩的形状，探进锁眼，“开它根本不需要技术。”
　　沈弘一边探索锁芯，一边对王十一说：“王先生，常识局限了你的思维。谁说开锁一定需要钥匙，打不开才去找钥匙。你来试试。”
　　“我？”王十一摇头，“一窍不通。”
　　沈弘将铁丝取出来，放在王十一手上，道：“试试。”
　　王十一根本不明白锁里面都是些什么东西，只能将铁丝伸进去摸黑乱捅。这时候，沈弘轻轻握住了他的手，指引着王十一用力的方向，也通过王十一的手指感受铁丝在锁芯里探索的反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