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甜味道
陈其年一回去,就被亲戚们薅到面前使劲儿慰问,担心他上回住院留下后遗症了, 又担心影响他学习,云云。
游北不太习惯这样的氛围,往年的三十,他大多都是自己一个人过的,江一六他们总有自己家的年夜饭要吃, 叫过他,他不想去,独自待在家里玩游戏或者睡大觉。
零点的时候外面尤其热闹,大家都出来放炮竹烟花,蹦蹦跳跳,叫叫喊喊,互相恭贺新年,游北的家里就显得更加安静了。
热闹都是别人的,与他无关。
如今他被陈其年带了过来,也不太认得陈家这些亲戚,有些局促,跟着陈其年打完招呼后,就去厨房帮忙,陪着爷爷奶奶说会儿话。
虽说陈其年是赞同父母离婚的,但心中到底是有些被藏起来的难受。
往年,父母总会一起回来过年,可今年,他妈妈虽然早几天就回国了,也提着礼物和年货来看过爷爷奶奶,却同时说了,既然已经离婚了,三十她就回她自己家过了,初一再来拜年。
陈其年终究是黯然的。
而这个时候,他爸爸回来了,还带着崔烈。
陈其年开门的那一瞬间,也说不清自己是怎么想的,大概什么都没想,心底是一片大雪白茫茫的真干净。
麻木了。
“爸。”陈其年还是这么叫了声,可语气与叫一个陌生人“叔叔”也没什么差别了。
陈明没听出来,倒是颇为热络,大概是过年的气氛令他终于高兴了起来,打算趁机来个新年新起色,摆脱掉去年的霉气,还特意穿了一件红色的毛衣。
他把手中的礼物递给陈其年:“小年,你去放一下。”然后空着手去接身后崔烈提着的大包小包,“小烈你换鞋子,我来提。”
陈其年不想看他俩在这父慈子孝,觉得过于荒谬,便提着东西去别处了。
一众亲戚早就在背地里把陈明两口子离婚的八卦消息咀嚼了千八百遍,如今见到本人,脸上热情打招呼寒暄,目光却迅速化为探照灯,将陈明和崔烈里里外外都照射了一个透,同时还没放过陈其年的一举一动。
——他们很自然的,就认定了崔烈绝对是陈明的私生子,否则不可能闹到夫妻离婚。
见陈明高高兴兴地领着崔烈叫人,他们更加确认了自己的猜测,互相看了眼,都心照不宣。
并且还有点尴尬。
毕竟他们也没想到陈明刚离完婚,居然能现在就明目张胆地带着私生子回来过年,所以只准备了陈其年的那份红包。
爷爷奶奶从厨房端菜出来,见到了陈明和崔烈,对视一眼,心里直叹气。
他们已经懒得骂这傻儿子了。
你回来就回来吧,还把崔烈给带回来,成心给陈其年添堵呢?还不如你干脆说要加班别来了呢。唉……
可崔烈该不该来,都已经来了,爷爷奶奶也做不出给他下马威的事儿,心中虽然疼亲孙子,面上还是对崔烈和蔼笑着,打了招呼,让他别拘谨,坐那吃东西看电视。
崔烈乖巧地点头,坐在一旁陪着亲戚家其他的孩子们看电视。
看在年三十的份上,所有人都装傻,倒也这么热热闹闹地吃完了团年饭,看着春晚收拾碗筷,然后小孩儿们拿着压岁钱有要趁着过年松禁去附近网吧的,也有要去楼下玩烟花的,大人们也难得随他们去,自己则留在客厅聊天。
陈其年和游北拎着一袋子烟花,领着几个小孩儿下楼去玩。
小孩儿们都是懂事的年纪了,不用太操心,拿着烟花就各自玩去了。
陈其年和游北蹲在花坛的小角落里,也玩了起来。两双眼睛就这么看着手上的仙女棒滋滋滋,偶尔在空气中画出一点意义不明的图案——大多数时候是桃心——就觉得再快活不过了。
“这一年就像做梦似的。”陈其年忽然打破了这静谧,仍然看着手中的焰火,低声说。
游北附和道:“嗯。”
陈其年侧过脸来,看游北在焰火的冷光下棱角分明的脸,笑了笑:“你‘嗯’什么‘嗯’,你又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他说的是重生这件事。
游北也看着他,半晌,道:“我也觉得,像在做梦。我没想过,你会,喜欢我。”
一年前,游北尚且在做着一尊行尸走肉。
陈其年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转,忽然问:“真没想到过吗?”
游北:“嗯?”
“真没想过,我会喜欢你?”陈其年的笑眼里有着令游北越来越熟悉的狡黠的色彩,一般情况下,这就代表着陈其年又要开始挖坑了。
但是看破了又有什么意义呢,说得好像知道前面被陈其年挖了坑,就不会往里面跳了一样……
就算前面是万丈悬崖,陈其年让他跳,他也二话不说就会跳,连为什么都不会问。
“没有。”游北说。
陈其年才不相信:“你最多就是不敢相信,但脑补也没有脑补过吗?”
游北梗着脖子,坚持道:“没有。”
陈其年将声音压得更低,凑近些,神秘地问:“那你每次梦到我的时候,情节都是你强迫的我吗?我就没有一次是主动的吗?”
游北:“……”
若现在让游北回答一件他后悔终生的事情,他必然是回答:我就不该告诉陈其年,我以前总梦到他的事。
我的脑子是坏掉了才会主动说出这种事情的啊!游北沉痛地想。
这又是另一个故事了,总之当时的氛围过于使人神志不清,所以游北就神志不清地说了些胡话,导致他和陈其年最终神志不清地干了些胡事。
那之后的好几天,陈其年看他的眼神都不太对劲。
虽然陈其年拒不承认。
唉。
后悔,就是非常后悔。
陈其年见游北不说话了,还躲避自己的目光,便催他:“说啊。”
游北闷声道:“不说。”
“你脸红了,哈哈哈哈!”陈其年惨无人道地嘲笑他。
游北忍无可忍:“你耳朵,都红了!”
他算是服了陈其年,为什么明明自己都害臊,却还是在坚持说些拉他一起害臊的话啊!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
“我这是冻红的。”陈其年辩解。
游北立刻神志不清地相信他,皱着眉头说:“让你,戴耳罩,下来。”
说着,游北就把打火机搁在一边,搓了搓自己的手,往两只手掌中心哈了一口热气,然后捂住陈其年的耳朵,问:“还冷吗?”
“不冷。”陈其年笑着看他,“但是好想亲一亲你。”
游北忙说:“会被看到。”
虽然现在不像最初那么警惕到连在外面都不愿意一起走路,可无论如何,在家里楼下接吻,还是过于冒险了。
“那怎么办,我好想亲你。”陈其年可怜巴巴看着他,“特别想,超级想,想得都要不高兴了。”
“年三十,不准,不高兴。”游北忙说。
“我要打滚了。”陈其年说着就要往雪地里躺。
游北赶紧拽着他:“冻!”
陈其年一脸光棍地看着他:“我要打滚,我要亲,我要不高兴,你选一个吧。”
游北:“……”
越来越无理取闹了!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好像他敢说出来似的。
游北在绝境中艰难求生,他想了想,想出了一个非常天才的创意。
他把自己的羽绒外套拉链往下一拉,猛地将大衣往上拽,蒙住了自己和陈其年的脑袋,然后在一片黑暗中凭借着直觉和本能的吸引力,准确无误地亲吻到了陈其年柔软又香甜的嘴唇上。
蹲在这个花坛角落的两人身边,还有几簇小烟花在燃放,滋滋的,不高,只到人的腰那儿,像一棵小巧的、五颜六色的、会发光的圣诞树。
游北和陈其年在羽绒服外套的笼罩下接了一会儿吻,依依不舍地离开了一点点,各自的呼吸都有些紊乱。
他们仍然没有离开这个自欺欺人的鸵鸟式的小黑屋。
可是眼睛逐渐习惯了黑暗,便也能在这黑暗中逐渐地看见对方了。
两人的眼睛都湿漉漉的,亮晶晶的,像淬了星光。
“谢谢你。”游北看着他的眼睛,低声说。
陈其年回应道:“我也要谢谢你。”
游北沉默了几秒钟,又说:“我很高兴。”
陈其年道:“我也很高兴。”
游北道:“我爱你。”
陈其年道:“我也爱你。”
游北再度沉默了一小会儿,声音有些低哑,叫道:“年年。”
陈其年应了一声:“嗯。”
游北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想说些什么,大概是什么都想说,却又什么都不想说。
他盯着陈其年澄澈的眼眸看了会儿,再度吻住了陈其年的嘴唇,像是害怕陈其年会躲开似的,手也悄然地来到陈其年的身后,轻轻地按着陈其年的后脑勺,截断他可能逃跑的路线。
陈其年闭着眼睛,微微地仰着脸,享受着这个吻。
雪地上的小烟花终于燃放完了,火花越来越矮,直到最终归于一片沉寂,仿佛前面的热闹从未存在过似的。
这个角落回到了黑暗当中。
便很难有人再能从远处注意到,在这片黑暗的小角落里躲着两个人,正在忘情地亲吻着彼此。
陈其年逐渐地有些呼吸不过来了,他终于下意识地尝试着往后退,可退路早就被游北阻断了,只能非常缓慢地往后下着腰,还得游北“同意”——游北同意,按着他后脑勺的手臂才会配合着他,慢慢地往后放倒。
陈其年的手撑在雪地上,不知所措地乱抓,抓了满手的雪,却感受不到冰凉。
终于,游北停止了进攻,他将额头靠在陈其年的脖颈间,许久才低声道:“年年。”
“嗯?”
游北重复道:“年年。”
陈其年低声道:“我在。”
“我很高兴。”游北闭着眼睛,像梦呓,又非常认真,“我高兴得,心脏,像要,爆掉,一样。”
陈其年侧过脸,亲了亲他此时此刻滚烫的耳朵。
两人这样沉默了会儿,游北又说了一遍:“我好高兴。”
这一次,他的声音越发低哑起来,甚至有些极力克制与掩藏的哽咽,若非环境这样安静,一片雪的声音落在衣服上都能听见,陈其年就差一些不能够听见了。
可是,陈其年终究还是听见了。
就像,游北曾经那么努力地将暗恋深埋心底,可最终,还是让陈其年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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