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代行商这些年
家里也没有不好,宋阿南想,尤其二哥不在,他能安心许多。
一开始在宋家住下,是为了报答他们。后来是因为放心不下。再后来宋菽回来,他们的生意一步步做大,好像也没有什么可放心不下的,可他迟迟不愿动身,甚至害怕宋菽知道他的背景,把他赶走。
“没有。”想了许多的宋阿南言简意骇。
“没有不好你为什么不回家?”尹戎像只暴躁的狮子,急切地来来回回走着,就连他最爱的小孙女都安抚不了他的暴躁。
面对父亲的问题,宋阿南不得不又重新思考了一番。
思来想去,浮现在他眼前的总是宋菽那张脸。温和的,狡黠的,气恼的,好像这些日子的每时每刻,都被他所填满。
“宋菽。”宋阿南说,因为宋菽,这就是他的结论。
“宋菽?”尹戎停下,两根粗黑的眉毛倒竖而起,“谁?”
“阿耶,是……”
“你别说话!”尹戎打断企图打圆场的长子。
“是……”是谁?宋阿南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是宋记火锅店的东家,是他这些日子名义上的兄长,是与他同住一个屋檐下的人,是给他做火锅、做番茄鸡蛋面的人,是那个什么活都爱叫着他干,却也会花一金给他买一车辣椒的人。
尹戎看见,不苟言笑的小儿子脸上,竟浮现了笑容。
他嘴角上扬,左边脸颊上有个小酒涡,跟他母亲笑起来的样子,一模一样。
“罢了。”尹戎瞬间泄了气。
儿大不中留,这小子既然在家待不住,出去看看也好,省得整天不是练功就是练兵。
最后,尹戎只是要求宋阿南常回家,也常去一下兵营,便放了他走。
那时已经有些晚,宋阿南多年未归,想想还是在家里留了宿,尹戎本还挺欣慰,谁知今天一早,宋阿南连早饭都来不及吃,就翻墙跑了。
“小兔崽子!”尹戎骂道。
*
宋河一马当先,进了宋记作坊的地界。后面跟着几大车红薯,足足有一千四五百斤。
“大丰收!这红薯真是高产,最少的人家也收了大几十斤。除了我们家,还有好几家收了千来斤的。”宋河利落地跨下马,往宋菽和阿南那儿大步走去。
“井窖已经都清理好了,阿兄让大伙儿先把红薯安顿在那儿吧。”宋菽道。一千多斤红薯不算多,但也不少,能做许多事了。
早拳散了,其他人搬红薯的搬红薯,准备开工的准备开工,宋阿南却没走,问宋菽: “做什么?”
“记不记得你吃过的酸辣粉?”宋菽问。
“嗯。”阿南点头,忘了是哪一次,宋菽要叫他干额外的活,便给了他一包自煮酸辣粉。那里面也有辣椒,所以买来辣椒后,他以为宋菽也会做这个,可惜他迟迟不动手,害得他还失望了好久。
“咱们先来做这个。”宋菽说,他已经在作坊里空出两间车间,专门用来制作红薯粉,“你去叫几个人来,先洗个两百斤红薯。”
宋阿南二话不说,立刻去了。
工人挑来水,倒进事先砌好的池子里,开始洗红薯。
“东家,这红薯您要拿来做什么?”宋菽过去时,有人问。
“拿来做粉丝。”宋菽说。一百斤红薯大约能出十七八斤粉条,挺耗粮食,但是贵在好吃。
“粉丝是什么?”
“您不像上次那样做薯片和薯条么?”这个提问的是从相河村跟着宋家过来的,亲身经历过红薯刚发现时的盛况。
“也能做些,不过粉丝的吃法更多,煮肉片、凉拌、炖咸鱼干或者放在蔬菜煲里都好吃,而且你们南管事爱吃的酸辣粉,也是用红薯粉丝做的。”宋菽道。
洗红薯的工人都不自觉得看了阿南一眼,阿南也蹲在池子边洗红薯,听到宋菽这话,耳根子竟然红了。
当初不肯走,肯定就是因为这个。
宋菽总是能拿出各种各样的美食诱惑他,害得他自制力为零,每次都乖乖替他干活。
红薯洗干净,宋菽让人把他们投进石磨磨碎。
两百斤红薯也不少了,饶是两个石磨同时开工,也一口气磨到了中午。
午时不到,宋记食肆就排起了长队,这里正临管道,远远就能看到一长条人群顺着官道一字排开,很是壮观。
石磨离食肆不远,排队的人刚好都能看到,便有人大声问:“可是在磨面?”
“不是,磨红薯呢!”磨面的人中有一人大声回道。
红薯?
排队的多是恒州城内外的居民,对红薯一词还很陌生。
但也有常常来去各地的人向他们解释了一番,尤其说到了当日相河村拍卖红薯的盛况。
“两颗就要八百二十文?乖乖,这可太贵了!”
“要是咱们这儿的山上也能发现红薯就好了。”
“不过是一种粮食,怎的卖这么贵?稻米都没这样漫天要价的。”
“话不是这么说的,你可晓得这黄金果产量极高,一亩地就可以产上四五十石!”那人又道。
“四五……十石?”
一旁听见这话的人都傻了眼。
他们家里都有种地,一亩地能产上一石多粮食已经很好了,就算有河边的沃土,两石也是极限。今年军营里得了产量极高的粟种,他们也去换了些来,听说这粟种播下去,一亩地能产上五六石。
五六石啊!
要不是他们晓得袁督尉的为人,断断不肯信他这话。
可现在竟然有人口出狂言,说这种果实一亩地便能产出四五十石?
怕不是疯了!
“真的,我刚从大涂县那儿来。相河村那带有不少人家种了红薯,那每一株下面都能结十来个果实,可多了!”
“真的?”那人讲得如此信誓旦旦,有人便有几分信了。
“当然是真的。”那人说,“我专程去买了些回来留种,来年咱们家也种红薯,有了这样高产的粮食,再也不怕饿肚子了!”
说到这,听的那几人忽然都不问了。
他们面面相觑,心里想,这么好的粮食,他们是不是也该种一些?
“不如,咱问问?”有人提议。
另一人甚至直接喊了开来:“喂——你们这红薯卖不卖?”
“这么远喊着累不累啊?”一个年轻人道,当下从队伍里出来,往磨红薯的石磨而去。他可看见了,宋记的东家宋菽也在呢,自己可得抓紧机会。
“我这红薯当然卖,不过同相河村一样,拍卖。”宋菽说,“后日一早,我这儿会拿出约一百斤红薯用于拍卖。”
“真的?这拍卖是什么?”那年轻人问。
又有几个人也学着他,跑了过来,围着宋菽七嘴八舌地问了起来。
“来来来,我给诸位讲讲。”庞六郎接过话头,把他们带去另一边,“上次的红薯拍卖我看了全场的,你们有什么问题问我便是。”
“你且先说说这拍卖是什么?”
“咱得准备多少钱?”
“为什么要后天一早,我这早点买了不行么?”
大涂县一带拍卖已是常事,可恒州城的人从未见过。
庞六郎嗓门大,说话快,而且从来不会嫌烦,一个问题反反复复说个好多遍都行。
原本他身边只围了五六人,奈何中午在食肆外排队的人群众多,不停有人凑过来,也都听懂了这红薯的好处,便也问起拍卖一事。
有他这样反反复复地解释,越来越多人懂了红薯的好处,也越来越多人知道了拍卖一事。
这些人再回自家一说。
城郊的四平村、五安村、六合村,城内的西南角,北城区……等等地方,都听说了红薯的好处。有不少住在城里的人家,那也是有田地的,与农户们一样,也都想着自家的地能高产一些。
“要等后日一早呢。”城里某油条摊子上,两个排队的人说道。
“我得回家多备点钱,听说相河村那次两颗能卖到八百多文!”
“嗐,八百多文那还是好的,我听说有卖到一贯多的!”油条摊的摊主也插了一句嘴,显然也关心着这红薯拍卖一事。
就连城北那些大户人家,也纷纷讨论起这红薯拍卖。
“你去跟宋四郎说,他那些红薯爷都要了,拍什么卖,小家子气!”某家老爷是个爽快人,中气十足地跟管家说。
“老爷,这怕是行不通。听说沈家已经差人去问了,宋四郎那儿说不行。”
“沈家?沈家行事文邹邹的,当然不行,你找几个壮实的护院一起去,吓他一吓便肯了!”
“这个……老爷,尹将军的小儿子在那儿震着呢,您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去闹场啊!”
“什么?!”那老爷呛了一口茶,咳得脸都红了。
尹小将军竟然回来了,还在宋家作坊看场子?那杀神可不好惹,他背后还有尹大公子、尹二公子和尹老将军,个顶个儿得不好惹。
话说回来,这姓宋的到底什么来头,尹暔居然肯屈尊给他看场子?
“后日一早你亲自去拍,”那老爷对管家道,“不不不,还是老爷我亲自去,你给我备上钱帛,再备点礼物,这宋家与尹家的关系可不一般。”
昨日宋记事发后,尹节度使的小儿子就是宋记南管事一事,渐渐在城里传播开来。开头只有零星几人知道,渐渐地越传越广,越传越快,几乎到了街知巷晓的地步。
宋阿南仿佛不知道有人在打量他,站得老高,让人往磨好的红薯碎里倒水,他则抱着大木棒尽职尽责地搅和。
“小将军竟然在搅红薯?”
“嘘,别被听到了。”
“那又如何,以前在相河村,他还磨面粉、种地、挖冰块呢!”
“嘘嘘嘘,小将军看过来了,干活去干活去!”
八卦果然穿得格外快。今天一早,城里几乎没人知道,这才过了午时,竟然已经传得街知巷晓。宋菽听到那些人的议论,无奈得很,种地磨面算什么,他还给自己捏过腿和肩膀呢!
调浆完成,宋阿南又按照宋菽说的,指挥人把调好的红薯浆倒入细纱布做的吊包,向大缸里过滤,边滤还边加清水,直到把淀粉滤干净为止。
“接下来静置等沉淀便可。”宋菽说,“今天时候不早了,都滤干净便好,等明天再来撇缸漏粉。”
“得嘞!”工人们道。
“辛苦你了。”宋菽跟阿南说。今天他们可没少被围观,搞得他都有些不好意思,堂堂小将军,竟然被他弄来做红薯粉,似乎大材小用了些,“走,回去给你炸薯条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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