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灰
沉迷画画的易晖并不知道门外的两人达成了什么共识,只知道近几天自家妹妹看自己的眼神很奇怪。
那天送香薰的时候一脸呆滞,喊了几声都唤不回魂,今天抱着个圆柱状的麻袋回来,说是送给他的,表情倒是没那么傻了,看着他的时候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像在围观什么国宝。
易晖摸了摸脸:“我脸上有东西?”
江一芒摇头:“听说经常盯着一个人看,会慢慢变得像那个人,我要多看看你。”
易晖顶着满头问号拆开今天的礼物,发现是一张蓝色的瑜伽垫,白天在院子里只做了两个俯卧撑的耻辱一幕浮现脑海,他警惕地问:“你……看见了?”
江一芒还盯着他,答非所问道:“看见了啊。”
易晖只觉一世英名毁于一旦,没空细究其他,抱着礼物跑回房间去了。
瑜伽垫挺好用的,铺在床边的地上,下床时就算一脚没踩进拖鞋,也不会冻到脚心。
夜晚,把香薰点上,易晖靠在床头刷微博,刷到哆啦哼哼发的一条动态,照片上横着一条手臂,伤口肿胀撕裂,即便做了模糊处理,仍旧触目惊心。
作为每天都要互道早晚安的网上邻居,易晖马上发私信过去询问:你怎么啦?
很闲的哆啦哼哼秒回复:受伤了
玫瑰花都不发了,看来很严重,易晖有点心疼:怎么弄的呀?抹药了吗?小心感染哦[可怜]
隔着手机的另一头,周晋珩看到来自易晖的关心,因为处理伤口变得狰狞的表情总算舒缓些许。
用纱布把裂开的伤口裹好,周晋珩哭笑不得地想,这药还没小傻子一句话来得管用。
他曾经拥有过很多这样的关心。
记得有一次拍戏不慎受伤,也是手臂。他烦躁地回到家里,小傻子鞍前马后地照顾着,见他吃饭不方便,就凑过来用勺子挖饭喂他,被心情很差的他一把推开,碗打翻在地上,小傻子也没生气,收拾完就跑去卫生间给他放洗澡水,又怕再被他迁怒,站在房门口怯怯地说:“手肿了,泡个热水澡会舒服的。”
周晋珩习惯洗淋浴,觉得泡澡浪费时间,那天得了假期闲来无事就进浴缸泡了一会儿,有多舒服不记得了,只记得醒来时躺在床上,小傻子趴在床边,捧着他的手,低头用嘴唇轻轻触碰。
或许用“亲吻”更合适,小心翼翼到近乎讨好的亲吻,落在他的手背上,也落在他的心上。
就是从那次开始,每逢在家里的床上醒来,周晋珩总会不动声色继续装睡,一来不吓唬小傻子,二来想听听他会说些什么。
可惜这样的机会不多,因为他回家的次数太少,那软绵绵的唇覆在手背上的触感也快消失殆尽了。
为了续命也好,为了这些天毫无回应的示好找个缓冲也罢,周晋珩想再从小傻子那儿讨一些关心,忍不住发了句示弱的话:抹过药了,还是疼。
①只小hui侠:那怎么办?身边没有人照顾你吗?
周晋珩回复:本来有,被我气走了。
①只小hui侠:啊……那你快把她哄回来呀!
周晋珩苦笑:他不肯见我。
那头沉默了两三分钟,似在消化“她”变成“他”这个细节。等差不多消化完了,接着问道:为什么呀?你做错什么事啦?
周晋珩思考了一会儿,为了不让他察觉,只问:如果有个人伤害了你,你会原谅他吗?
①只小hui侠:那要看怎么伤害的呀……
看到这行字,周晋珩的心蓦地提了起来,迫不及待地按键打字:在没喜欢上他的时候说喜欢,骗他跟我在一起,后来对他也不好。
其他的周晋珩不敢说,怕说多了暴露。小傻子本来就不傻,现在更聪明了,必须小心行事。
消息发出去后就捧着手机等回复。周晋珩这会儿全然感觉不到手臂的疼痛了,可每分每秒依然那么难熬,比他经历过的所有等待都要漫长。
约莫三分钟后,手机连振两下,看到期盼许久的回复的那一刻,周晋珩因为紧张而无规律搏动的心脏如同坠下悬崖的自由落体的石头,眨眼间便重重摔在冰冷的地面上。
①只小hui侠:欺骗可大可小
①只小hui侠:如果是我的话,不能原谅
第二十七章
经过反复确认,把每个字的偏旁部首都拆开再重组几次,周晋珩不得不承认,“原谅”的前面确实有“不能”二字。
由不愿相信转为慌乱不过短短几秒,他打了几个字又删掉,来回几次都没组织好语言发出去,倒是先收到①只小hui侠的第三条消息:不过每个人都不一样啦,我最受不了欺骗,说不定他的底线不在这里[哆啦A梦微笑]
周晋珩愣住,刚才还灵活翻飞的手指僵硬地悬在屏幕上方。
你就是他,他的底线就是你的底线。
真的……不能原谅吗?
躺在床上的易晖抱着手机等啊等,一直没等到哆啦哼哼的回复,有点着急,返回浏览刚才的聊天,开始反思自己的语气是不是太重了。
可他不想撒谎骗人,也强调了那是他自己的想法,应该不至于打击到哆啦哼哼吧?
正纠结着想再说点什么,哆啦哼哼总算发来回复:那我保证以后对他好,不再让他受一点委屈呢?
看到这行字,易晖走了下神。这种被人当成倾诉对象的情况是第一次,他想尽量安慰对方,设身处地去思考,难免会把对方碰到的麻烦跟自己的经历联系起来。
对我好?不让我再受一点委屈?
只想了一会儿便摇头否认了,他怎么可能对我好呢?当时也并不觉得受委屈,都是心甘情愿的。
又琢磨了下,易晖充满正能量地回复:试试看嘛,希望永远留给有准备的人![加油]
隔天正值江一芒生日,易晖起了个大早坐车去市里买食材,提前买怕不新鲜,水果、牛奶、鸡蛋,连做蛋糕的工具都是现买的。
回来的路上他拎着大包小包艰难前行,从大巴车上下来,刚把装着工具的包转移到肩上,打算减轻手上的负担,走到出站口,迎面碰上一个工作人员打扮的人,不由分说塞了一辆手推车给他,还殷勤地帮他把包袱都整理好码在推车上。
听说这是车站推出的便民服务,易晖还是受宠若惊:“这小推车也太好了吧,等我把东西送回家就过来还。”
那工作人员豁达地大手一挥:“不用,这车送您了。”
被善意包围的易晖踩着棉花般晕乎乎地回到家里,先把那手推车翻过来看了看,然后上购物网站输入品牌查询,贵倒是没有很贵,就还是让人觉得奇怪,给每个手提沉重行李的旅客都送小推车,这车站得破产吧?
易晖越想越为车站担心,做完蛋糕坯送进邱婶家的烤箱里,立刻出门还小推车。到了车站左右张望不见那个工作人员,跑去服务台问,那边的人说车站没有提供手推车的服务,问他是不是记错了。
摸着脑袋从车站出来,易晖重生后第一次对自己的记忆力产生怀疑。
原想把小推车留在车站给有需要的旅客,车站坚决不肯收,易晖没办法,只好又推了回去。
路上经过菜场,顺便买了些菜。今天的菜场摊主们也格外热情,鱼买一条送一条,虾买一斤送一斤,随便买几根葱和蒜,都被送了一块沉甸甸的生姜,易晖连连推辞,摊主阿姨硬塞到他的推车里,笑眯眯地说:“做鱼哪能没有生姜去腥啊。”
眨眼半天过去,虽然具体说不上来,但易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在背后操控、影响他的生活。
不过时间不等人,没空深究太多,易晖便集中精神投入蛋糕的制作中。
做蛋糕是他上辈子学会的、也是他少数引以为傲的技能之一。学它的理由易晖径直忽略,只回想了一遍学做蛋糕时有笑有泪的过程,欢笑是因为错漏百出闹出各种啼笑皆非的趣事,做失败的蛋糕坯恨不得能绕地球一周,流泪则是因为他历尽艰难做出来的蛋糕,除了他自己,根本没有其他人品尝。
然而这次不同了,寿星公江一芒极其捧场,在学校就把作业写完了,放了学赶回家吃蛋糕,江雪梅也提前下班回来做了一桌子菜,隔壁邱叔邱婶带着两个娃一起上门道贺,不大的客厅挤得满当当。
天还没完全黑,江家屋里屋外的灯就都关掉了,以蓝色为主色调的猫脸形蛋糕上插着点燃的数字蜡烛,江一芒在烛光中十指交握许愿,睁开眼时鼓着腮帮子凑前一吹,印着数字17的蜡烛应声而灭,大家鼓掌祝贺江家有女初长成,祝她平安喜乐,越长越美。
在这欢乐祥和的氛围下,江一芒还不忘给借生日给自己谋私,满含期待地看着易晖:“哥,我有个愿望,你可以先答应我吗?”
寿星公最大,易晖哪能拒绝。得到首肯后,江一芒的眼睛又开始发亮:“将来你结婚那天,我要做伴娘……伴郎也行,我还要全程独家跟拍,只有我能拍,好不好?”
易晖还蒙着,一旁的邱婶笑着插嘴道:“你哥还年轻,你哥小丫头就想这么远啦?”
江雪梅也笑:“结婚?你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有空操心这些,不如先给他介绍个对象。”
江一芒拍着胸脯道:“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别人过生日,易晖却比谁都高兴,晚上听江一芒说还想再吃一块蛋糕,亲自下楼切了一块的送到她房间,顺便把礼物送了。
是一副肖像画,画中女孩不期然回首,明艳的脸庞被鲜花和阳光簇拥,浅浅微笑,上扬的眼尾飞起一抹只属于少女羞涩的红。
江一芒哪能看不出这是自己,抱着不大的画端详了一会儿,两行眼泪唰地滑下脸庞,吓得易晖一跃而起,手忙脚乱地拽纸巾给她擦眼泪,问她是不是画得不好看,说要拿回去重新画。
江一芒把画框按在怀里不肯撒手,头摇得像拨浪鼓,抽抽着说:“好看,好看死了,我今天才知道自己长这么好看。”
易晖摸不着头脑:“那怎么哭了?”
“我以前对你可不好了,欺负你不爱说话,总是找你麻烦,还跟妈妈说你坏话……你、你从来不跟我计较,还以德报怨,把我画这么漂亮,呜——哥我对不起你。”
听到后半截,易晖才弄清楚怎么回事,啼笑皆非道:“没事,没事,哥知道你没有恶意。”
想起刚占据这具身体时从江一芒这里感受到的一丁点微不足道的嫌弃,易晖不难猜想出这对兄妹从前的相处模式。
当年举家搬迁,受影响最大的就是年纪尚小的江一芒,明明是家中年纪最小最需要呵护的,却为了哥哥告别家乡告别感情深厚的小伙伴,来到这个陌生的小镇,即便她嘴上不提,“我不受重视”的种子也早在她心中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