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灰
听了后半句,易晖奇怪地抬眼望去,只见周晋珩神情专注,清亮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消减了几分锐气,让他不禁想起曾经历过的相似一幕。
那会儿他们刚住在一起不久,周晋珩拍完一部戏闲赋在家,易晖作为家中年长者义不容辞地揽下了安排饮食起居的活儿,买了许多菜准备大显身手做一顿营养餐。
谁知刚把菜洗好放在案板上开始切,家里突然跳电了。
易晖一个哆嗦,刀刃刮过指腹,差点切破皮的恐惧让他不由得惊叫,原本在楼上休息的周晋珩闻声赶来:“怎么了?”
易晖摇头不语,他就走近了抓起易晖的手腕看:“切到手了?嘶……就这一丁点儿,你叫这么大声?”
易晖觉得丢脸,想把手抽回来,却被周晋珩牵着来到外面客厅,按着肩膀在沙发上坐下。
周晋珩用手电筒打光来回走了几圈,不知道从哪儿找出来一个创可贴,蹲在他跟前,握着他的手给他贴上。
由于光线不佳,贴得很粗糙,周晋珩手劲儿又大,捏得易晖手腕疼,可他不敢说,生怕喊疼周晋珩以后就不管他了。没有人会喜欢整天一惊一乍的娇气包。
贴完,周晋珩对着那根细白的手指吹了吹,抬头就看见一滴泪从易晖睁大的眼睛里落下。
周晋珩不是第一次见他哭了,无奈道:“怎么还哭上了,有这么疼吗?”
易晖使劲摇头,用另一只手捂着眼睛说:“想、想妈妈了。”
“我也没有妈妈啊,你看我哭了吗?”
这话听上去没头没脑,在当时却莫名安慰到了易晖。他慢吞吞地放下手,抽抽鼻子:“那、那你不想她吗?”
周晋珩坦白承认道:“想啊。”
“那你……你怎么不哭啊。”
“哭有什么用,你在这儿哭,她就会回来吗?”
被这话戳到伤心处,易晖扁扁嘴,刚收回去的眼泪又要往外冒。
“啧。”周晋珩皱眉, “还哭?”
表情不耐烦,动作却轻柔不少。
把易晖的手轻轻捏在手心里,周晋珩仰头看他,唇角勾起一个柔和的弧度:“妈妈不在了又怎么样,这不是还有老公吗?”
想来那句话里包含了几分揶揄,可那微弱的光线下少年带笑的清澈眼神,已然深深印刻在易晖的脑海中。
他把周晋珩说的所有的话都当了真,包括这一句玩笑。从那一刻开始直至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他不仅把周晋珩当成老公,更是看作这个世上和他最亲的人。
他还天真地想就这样一辈子和他在一起。
从回忆中抽离的时候,易晖尚有些怔忡,眼神却渐渐冷了下来。
周晋珩似有察觉,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说,帮他把手帕系好就退回原地。
易晖不是不知感恩的人,他把书包里的水和饼干拿出来,分了一半给周晋珩,还让他把手机灯灭了拿回去,省得待会儿没电了。
周晋珩起先说不用,见易晖坚持,便没再推脱,接过去只喝了水,饼干放在一旁没动。
外面雨势渐强,不知要下到什么时候,过了傍晚天更黑沉,山间的能见度越来越低,透过帐篷的透明窗户,只能看见连成一片的婆娑树影。
整个白天几乎都在爬山,后来因为天气变化又把自己吓个半死,这会儿好不容易放松下来,易晖打算休息一下,养精蓄锐,回头一口气冲下山。
书包当枕头,毯子掀开盖好,侧身躺下时正好背对周晋珩。帐篷里面还算宽敞,一人一边互不相干。
刚要闭上眼睛,听到手机响。易晖把毯子扯到耳朵尖,手蜷在毯子底下点开微博,意外地发现这会儿信号更好了,首页都能轻松刷新。
点进通知界面,看到哆啦哼哼发来的消息:回家了吗?
易晖缩在毯子里打字回复:没呢,天气不好,被困在山上了[哭]
哆啦哼哼:没事吧?
易晖:没事呀,雨停了就能下山了
哆啦哼哼:有人跟你一起?
看到这行字,易晖想起帐篷里的另一个人,莫名觉得如芒在背:嗯啊
哆啦哼哼还偏要问:谁?
易晖含糊地说:朋友的朋友
哆啦哼哼:靠谱吗?
虽然觉得话题的走向怪怪的,易晖还是回答了:还行吧,我不会搭帐篷,是他帮我搭的
哆啦哼哼:那你觉得我靠谱吗?
易晖更迷惑了,可既然对方问了,他便认真思考了下,想起对方之前帮过自己不少忙,回复道:靠谱呀,哼哼最靠谱了[太开心]
两人随便聊了一会儿,易晖放下手机继续休息。
兴许白天太累,居然真的睡着了。不过睡得很浅,一点动静都能把他吵醒,比如周晋珩接电话时的说话声。
“喂……嗯,找到了……从山下再爬回去也没花多长时间……你先走吧,抱歉不能送你了……什么真的假的……我认真的,没在开玩笑。”
周晋珩的声音压得很低,迷迷糊糊中,易晖没听明白这通电话的主题,只从中提取到“他本来下山了后来又返回来找我”这一个信息,心想醒来得再谢谢他,越是不熟才越是要表现得客气。
再次醒来是察觉到有人靠近,窸窸窣窣的微小动静与外面的雨声融在一起,比说话声要轻得多,可易晖还是敏感地捕捉到了。
他不敢妄动也不敢睁开眼睛,生怕自己的应激反应又会暴露什么。
好在靠过来的人也不想惊动他,先帮他把毯子拉到底,盖住露在外面的几个脚指头,随后手在毯子边缘小心翼翼地徘徊,在某个恰当的时机,轻轻握住他垂放在身侧的一只手。
小臂被一点点抬高的过程中,易晖的心跳逐渐加速,若不是帐篷里太黑,定会有人发现他紧闭的眼皮正战栗不止,睫毛也跟着窣窣颤动。
太近了,近到能清晰感受到另一个不属于自己的怦然有力的心跳。
身处黑暗中感官会被无限放大,那柔软的两片落在手上时,易晖立刻就知道,是嘴唇。
周晋珩在亲吻他的手,从手背移动到指根,又缓慢地辗转到虎口处,带着灼热又温和的气息。
那是他画画时拿笔的位置,上辈子这块皮肤曾被烫伤,红肿和水泡消退后不复平滑,变得皱巴巴,色素沉淀让这双手更加难以入眼。他那时虽傻,也懂得分辨美丑,平时要么戴手套,要么藏在袖子里捂着。
而现在,始作俑者正亲吻着伤疤的位置,一如他曾经无数次幻想过的那样,恬静,温柔,没有丝毫嫌恶。
易晖忽然想起,当时周晋珩不是没给他拒绝的机会,也根本阻止不了他中途松开拿着杯子的手。
之所以忍着疼痛不松手,是因为不想他生气,心甘情愿做他发泄怒火的道具;之所以挡着伤口不让别人看,与其说怕自己看到难过,更不如说是因为怕被他看到,怕被他嫌弃。
是因为太爱他。
“对不起。”温热的唇瓣紧贴手背的皮肤,周晋珩的低声呢喃穿过雨声抵达耳畔,仿佛来自遥远的光年之外,经过无数岁月的洗礼,“对不起……再相信我一次,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关于为什么小周坚定认为江一晖就是易晖,其实小周也不确定所谓转世重生,他就是很伤心很绝望,看到江一晖举手投足都跟易晖一样,再加上见到他的一连串反应,因为不接受易晖死了,所以忽略前因后果直接说服自己认定那就是易晖,一切都是他的一厢情愿而已。至于之后会不会产生怀疑,那就是以后的事了。这个问题在文中很多处都写了,评论里也回答过多次,在这里再统一回答一下,说太多涉及剧透,不说又被追问不停otz……本身魂穿就很玄幻了,何况是人的直觉,不能接受这个逻辑的还是慎看吧。
第三十一章
躺着的人一动也不动,这让周晋珩觉得安心的同时,更为终于能触碰而欣喜。
醒着的时候别说靠近了,说句话都要做好不被搭理的心理准备,这无声的抵抗虽然令人灰心丧气,可也从侧面证明了小傻子没忘记他。
忘不了才会心生怨恨,充满怨恨才会抗拒,而恨是因为爱,被他恨着,总比被他淡忘来得好。
周晋珩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竟会用在剧本里见到过的奇葩逻辑来安慰自己,苦笑的同时,将那只手握得更紧。
老天终究待他不薄。
犯下的错他会一一弥补,既然给他机会握住这只手,他就再也不会放开。
雨一直下到后半夜。
易晖睁开眼睛时,周晋珩正把掀开一角的门帘放回去,见他醒了,道:“雨刚停,再睡会儿吧。”
易晖没答话,用手掌贴在帐篷布上感受了一下,确实不下雨了,便坐起来收拾东西。
周晋珩劝不住,只好跟他一起收拾。
毛毯没有绳子捆扎,体积略大,塞不进背包,周晋珩就把它夹在腋下,收起的帐篷也被他先一步背上身,易晖要去抢,他仗着个高腿长走在前面,只给易晖留了那包没拆的饼干:“这个你拿着,下山之前必须吃掉。”
易晖懒得理会他这些蛮不讲理的“命令”,把饼干揣进兜里,自顾自地走。
天还黑着,坑洼不平的路面覆着一层雨水,并没有比下雨时好走多少。周晋珩在前面引路,打着电筒的手却背在身后给易晖照路。走了一会儿,易晖过意不去,自己用手机开电筒,道:“我有电筒,你自己照吧。”
周晋珩闻声回头,面孔落在光束中粲然一笑:“好,那你跟着我走,小心脚下。”
过了一会儿,易晖才反应过来他是以为自己关心他才笑的,犹豫再三,解释的话到嘴边还是吞了回去。
说得越多越显得心虚,他们现在的关系充其量只是朋友的朋友,淡然处之才符合自然规律。
沿途经过山上唯一的公共洗手间,周晋珩扭头问:“要方便吗?”
已经过去半个下午加一个晚上,易晖觉得自己还能再憋一会儿,摇头道:“不用。”
本想继续赶路早点下山,谁知周晋珩返身回来,三步并作两步跨到易晖面前,递过手上的毯子:“等我一下。”
易晖抱着毯子呆立在那儿,气得想跺脚又不敢随便乱动,生怕动作幅度一大就要绷不住了。
周晋珩出来后,边擦手边自言自语般地嘀咕:“以后可不能这么憋了,好像在哪本书上看过,硬憋会把肾憋出毛病。”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易晖当即觉得肾一疼,真有点像“憋出毛病”的前兆。
到底还是进了男厕。周晋珩打着手电把易晖送进去,一副要看着他解手的架势,被易晖投来的审视目光盯了半晌,才讪讪地退出去,到外面还不忘高声叮嘱:“地上滑,小心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