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灰
周晋珩听了笑意更甚,见不到他的苦闷也消散不少。
这就是易晖,这就是他的小傻子会做出来的事。
临上台前,周晋珩拿出一个小盒子,托江一芒带回去交给易晖:“既然你来了,这次就不邮寄了。是一瓶有安神效果的精油,你不是说他最近睡不好吗?他喜欢甜的,我就买了偏甜的味道。”
江一芒接过来,羡慕了一会儿,转而满面愁容道:“平均每个星期都给他送礼物,他都起疑了,圣诞、元旦、立冬、感恩节、腊八、小年……我都不知道还能找什么借口了。”
周晋珩早有对策,又拿出另外一瓶递给江一芒:“就说你自己想买,正好店里打折买一送一,他肯定会收下。”
人在颁奖礼,心却系在数千公里以外的南方小镇。
几个小时后,周晋珩捧着最佳男主角和年度人气演员两个分量十足的奖凯旋归来,拿到手机第一件事不是上微博发获奖感言,而是登小号看有没有新的未读消息。
未读新消息没有,意料之外的事却有一件。
有人发了条长微博艾特易晖,粗略浏览一遍,大体意思是说网络画手①只小hui侠的某幅私底下约稿的作品抄袭另一名画手A某去年公开的画作,这幅作品还涉及过商用,建议画手A可以委托律师对①只小hui侠进行起诉。
这种圈子里的关起门来的矛盾圈外人一般没机会看到,周晋珩能看到的原因是①只小hui侠转发了这条微博,只写了三个字——我没有。
翻看下面许多还没弄清楚情况就人身攻击的评论,周晋珩的额角突突直跳,心都悬到嗓子眼,恨不得现在立刻飞到易晖面前。小傻子心善脾气又绵软,从前没少被人欺负,他担心他孤立无援又钻牛角尖做傻事。
先发私信询问,左等右等,直到在前往南方的高速公路上,周晋珩才收到①只小hui侠的回复:我没有[哭]
心脏猛地收缩,周晋珩似乎透过这个表情看到易晖流着泪的脸,瞬间呼吸都快滞住了。
说好不再让他哭的,为什么这么快就食言了?
在叫司机再开快点的同时,周晋珩劝服自己冷静别乱了阵脚,随后飞快打出一行字:我知道你没有。别哭,别怕,有我在。
作者有话说:没有要掉马。
第三十四章
夜深了,江家小院灯火通明。
易晖用电脑登录微博,右下角的新消息实时提醒,稍一不留神点到,落入眼中的便是铺天盖地的质问和谩骂。
想从中把哆啦哼哼的对话框找出来都很困难,“抄袭”、“不要脸”、“出来道歉”之类的言语枪林弹雨般地袭来,易晖承受不住,下意识想躲,捂住眼睛趴在桌上,江雪梅进来送甜汤时叫了好几声,他才慢吞吞地把头抬起来。
“对了,我还有手机。”忽而又一惊一乍,立刻扭头去床上摸索翻找。
一个小时前,易晖躺在床上准备睡觉,打开微博准备跟哆啦哼哼道个晚安,对话框还没来得及点开,就被超过三位数的艾特消息吓呆了。
开通微博以来,①只小hui侠的粉丝数截止目前刚过千,平时发布作品得到的点赞和评论最多两位数,没想到第一次收到这么多消息居然是因为涉嫌抄袭。
还在S市的江一芒看到微博也急得不行,在电话里说要回来,易晖阻拦道:“别,好不容易出趟门,玩够了再回来。”
“还玩什么呀玩,都欺负到我哥头上来了。”江一芒呼哧呼哧地喘气,“抄袭?空口鉴抄没把他能死,等着我现在就去找人举报他!”
好歹是劝住她不要连夜赶回来,易晖用手机点开微博时,发现自己的手还在抖,眼前也一阵阵发花,好几次没按准。等到根据江一芒说的顺序设置了关闭陌生人私信和评论,并把那条微博的艾特消息屏蔽,世界才终于恢复安静。
“来,先喝口汤。”
江雪梅见儿子脸色苍白,额头布满冷汗,心疼得要命。微博什么的她不懂,帮不上忙就只好陪在一边,用勺子给易晖喂汤喝。
易晖其实喝不下去,怕妈妈担心勉强喝了几口。也就只能喝几口,刚小半碗下去,就全吐了出来。
趴在马桶边,生理的泪水伴着秽物一齐落进下水道,易晖拼命抽纸擦一片狼藉的脸,自己一塌糊涂还惦记着安慰江雪梅:“我、我没事,汤等一下、等一下再喝……不是妈妈做的不好喝。”
江雪梅看着他,眼眶倏地红了,上前揽住他的肩,轻轻拍他后背:“没关系,喝不下没关系,以后不画了也没关系,好好的,咱们一家好好的。”
虽然从前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易晖光从那些恶意满满的评论中能猜到这件事很严重,严重到可能会影响他在整个绘画圈的名誉。
当事人画手A已经闻讯赶来,转发那条微博表示震惊,说“没想到去年的一副不太成熟的作品也会被抄袭”,顺便感叹了世风日下,劝初出茅庐的小画手们不要急功近利,踏实磨练技术才是正道。
画手A也是个处在上升期的新网络画手,人气比易晖要高一些,粉丝刚上万。他微博下的评论一面倒,都在说他太善良了,替他感到不值,几乎每层楼都艾特了①只小hui侠,让抄袭狗过来跪下道歉,然后封笔滚蛋。
是以屏蔽也起不了什么作用,手一滑便能看见各种冷嘲热讽或者直言辱骂,易晖强撑着回复了几条,希望不明真相的网友们明辨是非,至少看清楚前因后果再做判断。
然而并无效果,撇开画手A的粉丝不谈,凑热闹的路人多数是为了逞一时口舌之快,无论青红皂白骂一顿发散完戾气就走,谁管你抄袭没抄袭。
易晖脑袋里乱哄哄,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各种声音占满了他的思绪,有的在笑,有的在骂,还有他之前在评论区眼熟的粉丝,平时总夸他神仙画画,这会儿都不听他解释就扬言脱粉,还说对他很失望。
他想逐条回复评论,告诉他们“我没有抄袭”,可他自己都觉得这句解释单薄无力,有谁会相信他的一面之词?
除了江雪梅和江一芒,大概只有哆啦哼哼了。
设置了不接受未关注人的私信,哆啦哼哼的私信框便一直在最顶部,消息一直没断过——
不要看评论,除了我的私信其他全部屏蔽。
别听他们胡说,我知道你没有,你怎么可能抄袭呢?
我梳理了一遍前因后果,知道该怎么做了。
约稿的原画发给我,谁约的稿也告诉我。
如果没有真名,微博号也可以。
还在吗?
是不相信我吗?我们的聊天记录在这儿,你可以实时截图留底。
相信我,我一定会帮你处理好。
还在吗?在的话随便回复我一下,不想说话按个表情也好,我很担心。
……
不知怎么回事,面临口诛笔伐时易晖没哭,被妈妈抱在怀里时也忍着没哭,这会儿接受到一个素未谋面的人的支持和帮助,他却想哭了。
鼻子酸得厉害,易晖睁大眼睛仰起脑袋拼命把泪憋回去,在模糊的视线中艰难地点开输入框,选了个表情发过去。
看到对话框中出现的[ok]表情,周晋珩狠狠松了一口气。
他差点就给易晖打电话了,幸好最后关头收到回复,不然他一个冲动,眼下抄袭风波和掉马翻车哪个更严重还未可知。
不多久,①只小hui侠把原稿和约稿人的微博号发了过来。事情发酵到这个地步,他还护着别人:约稿的人也是受害者,不要把他的名字挂出来
等待的这段时间里,周晋珩已经把事情经过研究透彻,涉嫌抄袭的两幅画也进行了比对,此刻底气十足地嗤笑一声,回复:受害者?加害者还差不多。
易晖那头回复很慢,似乎陷入思考:他为什么要害我?
周晋珩犹豫片刻,最终没把他走上社会后见识过的那套残酷法则讲给易晖听,只说:这个世上坏人很多,不是你安守本分他们就不会招惹你。有的坏人死性不改,有的不见棺材不掉泪,还有的笨得要命,做错许多事才知道后悔。
易晖消化了很久,一本正经地回复说:知错能改就是好人
看到这句话,周晋珩笑了,笑小傻子把“好孩子”擅自改成“好人”,也笑自己总是顶着哆啦哼哼的皮夹带私货。
被发了好人卡的周晋珩干劲十足,回到S市即刻赶回家里。
易晖所有的作品都被他好好地收在画室里,前几天杀青后还回来看过,所以很顺利地找到了他要的那幅画。
临走前还给门口的那盆白雪花浇了水。周晋珩学着易晖的样子,蹲在花盆前,戳了戳它的叶片:“再等等,你的主人马上就回来了。”
次日凌晨,抄袭事件爆出的八个小时内,一个名为“哆啦哼哼”的微博用户发长文艾特①只小hui侠、画手A,以及昨天晚上发布抄袭证言的那个小号。
文章从昨晚的事件入手,先分析了两幅画的构图、色彩上的差异,再举法律条款证明所谓的“局部相似度极高”不成立。
为堵网民的嘴,后面还举例了多幅类似作品,其中一幅署名为易先生的画作尤其具代表性,三幅画放在一起比较,只能说在作画习惯和构图技巧上颇为相似,其他方面则各有千秋,根本构不成抄袭。
紧接着是聊天记录。从时间线上看,①只小hui侠是在上上个月接到这个约稿,对方的要求他画慈祥的奶奶,除了规定人物的穿戴相貌,还要求人物必须临窗而坐,西下的夕阳刚好斜落在身上。
这样的构图无论如何都会与画手A的那幅作品有共通之处,更何况约稿者还对背景做了要求,让画手在旁边的矮几上画一盆白色的花。
这盆白色的花正是昨夜路人们探讨的重点,许多人认为年过花甲的老年人多偏好姹紫嫣红,不可能喜欢从传统意义上讲比较晦气的白花,加上两位画手画的老奶奶都身穿颜色鲜艳的唐装,怎么看都觉得旁边的白花突兀。
画手A公开这幅画的时候曾解释过说自己的奶奶小时候在南方生活时养过这花,所以对它格外偏爱,这无异于将矛头指向①只小hui侠——为什么想到画这花,还刚好跟画手A的是一个品种,国内并不常见的白雪花?
对此,原博除了给出聊天记录证明是约稿者要求的,还贴出好几张白雪花的照片,说:“坐标S市,我们家养的。这花一点都不稀奇,自己没见过就不准别人画,这是个什么规矩?你们家画手A大大定的吗?”
全篇摆事实讲道理,就这一句掺杂了个人感情,像是拟好的公关稿临时被人加塞了一句。也正是因为这句意在嘲讽的话,让整篇公事公办的稿子有了点鲜活的人气。
毕竟碰到这种事,谁都没法心平气和。
由于澄清足够及时,影响还没扩大的时候就已经被遏制,很多早睡早起的群众起来就看到碰瓷抄袭被迅速反打脸的全过程。再经由几个圈内大号随手一个转发,一时间众人吃瓜,圈内闹得沸沸扬扬,圈外也来凑热闹看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