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灰
剥好的坚果最后还是进了易晖的肚子。
开车回去的路上,周晋珩以手帕没地方放为理由强行塞到易晖手里,又说再不吃就坏了赶紧丢掉吧,这辈子刚养成勤俭节约的好习惯的易晖舍不得,还是细嚼慢咽地在到家之前把它们解决掉了。
阿姨已经把晚饭准备好,见他们俩一起回来,高兴道:“出去约会啦?天气不冷不热,最适合手牵着手出去走走了。”
周晋珩貌似心情不错,告诉阿姨他们去看了市郊那刻据说很灵的树,阿姨一拍手道:“你们许了什么愿?那棵树是真的灵,我上个月去那儿帮我儿子求姻缘,这不,刚给我打电话说周末要带女朋友回家。”
周晋珩大方地给她批了周末两天假,还是带薪的,阿姨笑得见牙不见眼,扭头又钻厨房里去了,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必须再做一道菜庆祝。
唯有易晖心不在焉,一直在思考自己在木牌上写的内容是不是被周晋珩看到了。
不过就算看到也不打紧,他写的是“希望妈妈身体健康”,给其他亲朋好友们的祝福都藏在心里没写出来。
最后在末尾私心加了一句与自己有关的,很细很小一行字,周晋珩最是没耐心,肯定不会注意到。
这样安慰着自己,晚上躺在床上,回想下午发生的种种,易晖还是莫名地心慌意乱,刚酝酿出的一点睡意也折腾没了。
于是他清晰地捕捉到房门被推开的声音。
因着周晋珩平时还算守规矩,找他抹药都会先敲门,易晖近来放松戒备,晚上经常忘记反锁。
听着脚步踏在地毯上的闷响,他闭上眼睛,屏住呼吸,放在枕头下的手慢慢握拳。
还没握紧,就被走到床边的周晋珩捏着手腕抽了出来,接着五根手指被挨个温柔地展开,拇指指腹蹭到周晋珩手侧坑洼不平的烫伤时,易晖哆嗦了下,刚伸开不久的手指也跟着蜷缩。
幸而屋里没开灯,天太黑,周晋珩没发现。他像之前做过许多次的那样,低头亲了亲易晖的手背,唇角贴着凸出的指节,感受着皮肤下血液的脉脉流动。
易晖听见他低声说:“如果不想做易晖,那就不做了……只要你活着,怎样都好。”
随着脚步声渐远,门“咔嗒”一声关上,自走廊落在脸上的一道光线隐去,易晖睁开眼睛,再次握紧还残留着他人温度的手。
果然还是看到了。
木牌是量产的,每一块都长得一模一样,挂上去之后想再找出来的确难如登天。
除非足够特别,足够令人在意。
下午太阳快落山的时候,他看着早就写完的周晋珩弯腰把木牌挂在围栏边,然后趁四下无人,在自己那块上添了一行小字:不要再重蹈覆辙。
写完拿去挂,一眼从成千上万块毫无区别的木牌中将那一块找出来的瞬间,他就知道刚才的愿望白许了。
周晋珩的字跟他本人一样张扬潇洒,偌大一块空白,旁人都恨不得把毕生所求一股脑儿全都写上去,他只写了简简单单的一个——
希望晖晖的每个愿望都能实现。
作者有话说:手帕出自第7章两人的初见,翻窗进画室的小周以为自己吓到晖晖了;“希望你的每个愿望都能实现”出自15章两人坐摩天轮时易晖为周晋珩许的愿,忘了的可以回头翻一下。你们不记得没关系,反正徒手劈坚果的暴力小周都记住啦~
第五十三章
过几天,江一芒又请假来S市,坐火车来的,易晖得知时她已经在半路上了。
在火车站接到人,易晖忍不住唠叨,说妈妈在这儿有他照顾,让高三生江一芒同学专心学习,别总先斩后奏到处乱跑。
江一芒一句话就把他堵回去了:“我想你们了,而且……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在这儿。”
自打知道易晖又跟周晋珩纠缠上,江一芒就为哥哥操碎了心,一天三个电话确认他的安全,没事就上网搜索格斗擒拿类的视频发给他,让他勤加练习。
对此江一芒理由充分:“你也知道他拍动作片起家,打不过是肯定的,学了这个至少能拖延点时间,还能锻炼身体,一举两得嘛。”
易晖被“打不过是肯定”的羞辱到,对着镜子掀开衣服找自信,看见自己凹不出任何一块腹肌的清瘦身材,顿时泄气,乖乖点开视频学习。
他躲在房间里练,有次动作幅度太大撞到墙,把隔壁的周晋珩引来敲门。
进屋看见摆在桌上还在播放的视频,周晋珩笑是没笑,只抬手比划动作,说:“这上面说的不对,缠颈锁喉动作要足够快,防守和攻击也要连贯,胳膊箍紧,不能手软。”
就算易晖没说这是用来对付谁的,周晋珩大概也心知肚明。
这让易晖有点慌,哪敢心安理得接受指导,然而周晋珩上了心,当真每天晚上抽空教他几招,弄得易晖有口难言,尴尬得恨不能原地失忆。
到医院正赶上午饭,母子三人久违地坐在一起吃饭,聊了会儿家常,江雪梅又开始老生常谈:“大医院就是不一样,连饭菜都比镇上医院的合口,价钱还不贵……说起来多亏了那位周先生,还给一晖安排了可以在家做的工作,下次他要是再来千万要叫醒我,我要当面谢他。”
易晖差点咬到舌头,边上的江一芒跟他交换了个眼神,兄妹俩默契地统一口径回答“好好好是是是”,谁都没说此周先生就是彼周先生。
吃完易晖收拾餐具,江一芒打水。回来安顿江雪梅睡午觉,易晖坐在床边昏昏欲睡地翻手机,刷到周晋珩穿着黑礼服的那组照片,登时精神了。
是那天在摄影棚看到他拍的那套。这种中长款男士礼服,个子稍微矮一点、身材比例稍微差一点,都很难穿出气质。周晋珩却把这衣服穿得有如量身定制,加上肩宽腿长这个优点,处理过的照片都没怎么在身材方面下功夫,跟在现场看到的完全一致。
脸更是没怎么动,眼睛下方那道疤涂点遮瑕就看不清了。这组照片大部分以侧脸示人,强烈灯光的直射下,周晋珩随意歪着脑袋,视线慵懒地瞥向镜头,配合解开三颗纽扣的衬衣,散发着他这个年纪的男人独有的颓废与狂妄。
下一张又背对光线,立体的五官在脸上投下阴影,唯有如墨般深邃的眼睛里倒映着两个光点,薄唇微抿,表情晦暗不明,像在黑暗中窥伺猎物的狼。
粉丝们因为这组照片又炸了一轮,评论里各种夸他颜值一如既往的能打,还有一堆躺平喊“哥哥好A哥哥快来上我”的,看得易晖跟着害臊。
他把手机倒扣在桌上,趴下打算小憩片刻。
原以为睡不着,谁知刚闭上眼睛,眼前又浮现起那张面孔,勾唇坏笑的,凶狠咬牙的,专注地看着他的,还有痛苦流泪的……并非演戏,全都是只有他一个人见过的样子。
易晖在梦里按住自己不听话的心脏,醒来发现左胸的布料已经被自己捏皱了。
江一芒给他倒了杯水,看他魂不守舍的样子,犹豫再三,还是问:“哥你是不是忘不了他啊?”
出于自保心理,易晖下意识摇头。一旦承认忘不了,等同于推翻之前所有的努力。
空气很安静,江一芒的心情也跟着沉重起来。
可担心还是占了上风,她瞥了一眼易晖手机屏幕上停留的照片,再度试探着问:“那是不是……又喜欢上他了?”
此刻的周晋珩并不知道网上因为他的杂志照片又掀起了怎样的风浪,他早把微博卸载了,在①只小hui侠拉黑他之后,现在他的官方微博账号由助理小林全权打理。
他脾气不好,翻到恶评会控制不住想砸手机,以前他频繁换手机,大多是因为这个。
披着哆啦哼哼的皮跟易晖聊天的时候,偶尔在热门里刷到几次自己的名字都烦得不行,现在哆啦哼哼被拉黑了,他便彻底失去了点开微博的动力。
而且他现在在用的这个手机是宝贝,全球仅此一部,摔不得碰不得。上周拍综艺不小心掉水里,小林要帮他拿去修他还不肯,自己开车找了家看着最靠谱的店,全程盯着修理人员,吓得人家螺丝刀都拿不稳,生怕这位戴着口罩眼神犀利的顾客一个不高兴把店砸了。
修是修好了,就是没之前那么灵敏,扬声器的声音也变得闷闷的。不过照片什么的都在,包括一年多前易晖趁他不注意偷偷给他设置的壁纸,打开手机就能看到那张只属于他的笑脸,解锁后便是 “等你回家”几个字,周晋珩每每看到心都飞了,巴不得立刻坐火箭回家。
比如现在,面对周骅荣洗脑式的滔滔不绝,他左耳进右耳出,抱着手机编辑短信,全部心思都放在如何不动声色打听出小傻子想吃什么上,字打到一半,被突然的拍桌声强行拉回思绪。
周骅荣怒斥道:“没人告诉你跟长辈说话时不要玩手机吗?”
周晋珩抬头瞟他一眼,把视线移回手机屏幕:“没啊,我妈走得早。”
作为父亲的权威被公然挑衅,周骅荣额角青筋直跳,想到把人叫来的目的,深吸一口气,把怒火强压回去,沉声道:“我在跟你说正事,你别总揪着过去的事不放,赌这口气对你没好处。”
“我没赌气。”周晋珩道,“我妈确实走得早,不然我也不会没人管,像头牲口一样被养大,稍微有了点价值就被拿出去交换。”
说得过分直接,周骅荣脸上不好看,辩解道:“过去的事,我知道你记恨我。但你回头想想,和易家的婚约没等到你到婚龄就作废了,后头上赶着来的也都是身家清白的好孩子,爸爸害你了吗?爸爸都是为了你好。”
冠冕堂皇的“为你好”周晋珩已经听腻了,他放下手机,双手抱臂仰靠在座椅上,冷冷道:“不,我不仅不恨你把我和易晖拉到一起,还要感谢你让我遇到他。”
听了这话,周骅荣的面色稍有缓和:“你能明白爸爸的良苦用心就好。易晖那孩子样样都好,就是不太聪明,其实把他当个小孩儿,放在我们家养一辈子也不是不行。我听说你最近弄了个跟他长得很像的男孩当情人养?你长大了,难免有些小心思,不想结婚也不用这样跟我对着干,等你得到助力,接手公司,想养几个都……”
“我还没说完呢。”周晋珩听不下去,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我感谢你歪打正着让我遇到易晖,不代表我不恨你。”
周骅荣捧起茶杯的手一顿。
“我恨你把我妈当获利的工具,用完就狠心丢弃,我恨你道德败坏出去乱搞,间接害得我妈抑郁自杀,时至今日都不觉得自己有错。”
说到这里,周晋珩站了起来,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以一种绝对压迫的姿态瞪着周骅荣。
“我还恨你盲目自大,无能暴躁,并且把这种恶劣习性传染到我身上……” 像要验证这话的真实性,周晋珩眼神凶狠,展露出一种比遗传更深地植根在骨子里的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