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灰
唐文熙今年读研二,暑假还在外面采风写生,油画一班是他念本科时的班级。
又询问了一些细节,易晖和唐父唐母不得不接受他把这些年的事情都忘了、记忆停留在刚升入大二那段时间的事实。
一屋子人愁容满面,唯有唐文熙跟从前一样乐天:“忘了就忘了呗,看我刚画的画,这些年可没白练,都画出肌肉记忆了。跳过苦练的过程直接一键收获,哇,做梦都没这么好的事。”
在旁默不作声的杨成轩一个箭步冲上前,握住唐文熙的肩:“那我呢?还记得我吗?”
唐文熙被他吓得不轻,看了他一会儿,眼中除了惊惧唯余茫然:“你、你是谁啊?”
杨成轩咬牙切齿地自报姓名,唐文熙更是害怕,缩着肩膀往后退:“我不认识你,没听过这个名字,妈,他是谁啊?”
唐母摇头说不认识,唐文熙顿时有了底气:“我所有朋友我妈都认识,你是哪里来的坏人,走开,快走开。”
杨成轩不肯走,被护儿心切的唐父扯着胳膊拉开,后退几步站稳,杨成轩冷笑一声,似乎还不相信:“呵,不就想我回来吗,我现在回来了,你在这儿耍什么花招装什么失忆?”说着冲易晖道,“告诉他我是谁。”
在唐文熙迷惑求证的目光下,易晖纠结许久,似是很难为两人的关系下一个准确的定义。
“他是你喜欢的人。”眼看杨成轩露出略显得意的笑,易晖停顿片刻,接着道,“也是丢下你,伤你最深的人。”
到晚上,易晖还在为唐文熙失忆的事恍神。
据之前的聊天推断,唐文熙和杨成轩相识于四年前,也就是唐文熙升入大二的那一年,记忆被切断的那一年。
虽说从哪里开始失忆这种事纯属巧合,易晖还是无法不把它与唐文熙的选择联系到一起,为什么刚好在这个时间?为什么这么巧只把与杨成轩认识之后的忘记了?
换做他是杨成轩,大概也会怀疑。
不过站在朋友的角度,易晖觉得忘记也不全然是坏事。
两人那段不明不白的交往中,他眼睁睁地看着唐文熙一天比一天消沉,喜欢得不得了还嘴不承认,唯恐给对方增添负担,被抛弃还要强颜欢笑装无所谓。以“随便玩玩”作为借口展开的关系,注定患得患失,无疾而终。
所以易晖没有掩饰两人的关系,把实话说了出来,交给他们俩去抉择。就像他至亲的人都不干涉他的想法,都放心地把决定权交到他手中一样。
易晖在病房的沙发床上翻了个身,枕头下面的手机震了下,摸出来看,是江一芒发来的消息:哥你现在和他在一起吗?
易晖支起脖子看了一眼躺在床上闭眼休息的周晋珩,回复:嗯
江一芒早在新闻上得知周晋珩为救人被一刀捅得差点没命的事,也知道被救的人是易晖。她说:我躺在床上思来想去吧,觉得这段聊天记录还是应该发给你看看,虽然他手段那啥了点,但我觉得他是真心的
易晖没有立刻回复,她又道:我可以发誓说这些的前提是站在你妹妹的位置上,不是周晋珩前粉丝!我只是觉得你应该知道这些……
易晖沉下一口气:你发吧
江一芒很快发了过来,手机截图,微博私聊背景,刚看了个开头,易晖就想起那个既恐怖又温暖的台风夜,还有那些令他爱不释手的礼物。
-东西都是你送的啊,说实话我每次都有一种在欺骗我哥的感觉……这个惊喜的酝酿周期也太长了,我快憋不住了!
-再等等,现在还不是时候。
-那我可以问个问题吗?
-嗯。
-你以前到底把我哥怎么了啊,做到这个地步了都不敢透露身份?也就我哥傻,完全没怀疑,要是换了别人……
易晖记得到这里就没往下看。
当时他饱受刺激,满脑子里都是“骗”字,他只知道自己又被骗得团团转,这感觉让他毛骨悚然,头晕目眩,心理和生理的双重压迫让他根本无暇思考其他。
现下还是有些紧张,易晖猜不到周晋珩会说什么,至少没有坦诚原委,不然江一芒也不会听他的话继续帮他做事。
往下翻就是答案,易晖却步了,他放下手机,又翻了个身。
“睡不着?”
低沉的声音响起时易晖吓得一哆嗦,他坐起来,借着床头的小夜灯光往病床方向看,胡乱找借口说:“不是,我想喝水。”
易晖趿上鞋去倒水,顺便问病人要不要来一口,周晋珩摇头:“不用,你喝吧。”
醒来的第一个白天,周晋珩就消耗了过多的体力在应付探病者上,医生下午来查房时见伤口渗血,严肃警告说任何动作都有可能牵引伤口,禁止下床走动,禁止说话笑闹,吃饭都只能家属来喂。吓得易晖差点给他嘴巴堵上,手也不给牵了,让他就躺只喘气就好。
可怜周晋珩刚醒来就什么都不能做,话都不能多说,在易晖的虎视眈眈下噤声一下午加半个晚上,这会儿毫无睡意。
喝完水,易晖打算关灯继续睡,周晋珩叫住他:“先别关,陪我说说话。”
“你现在不能多说话。”
周晋珩无奈地拍了拍病床旁空着的位置:“那你待在这儿,让我多看两眼。”
易晖犹豫了下,心想“看”这个动作应该不至于牵引伤口,便脱了鞋,慢吞吞地爬上床,小心地躺下来。
病房是下午周骅荣来给调的单人病房,宽敞,床也大,两个成年人睡在上面,中间还能隔一段距离。易晖侧卧,双手合拢枕在脸下,与扭头看他的周晋珩对视。
起初还好,时间一久就浑身不自在,易晖小声咕哝道:“也别一、一直看我啊。”
“不让我动,看还不行吗?”周晋珩道。
易晖登时心软,努力压制脸颊升起的热烫,默认般地眨了下眼睛。
这么对视着,一句话不说实在太奇怪,于是易晖起头,说起了唐文熙和杨成轩的事,过去的、今天发生的,他知道的零零碎碎的一些都说了,末了征询意见:“你觉得他们俩还有机会走到一起吗?”
都说劝和不劝分,杨成轩都千里迢迢从国外赶回来了,面对这种情况不受打击是不可能的。易晖也不知道如果唐文熙没有失忆的话会作何反应,杨成轩为他赶回来,至少应该是开心的吧?
“那要看你朋友愿不愿意原谅他。” 周晋珩说。
易晖愁眉苦脸:“他都失忆了……不过,你说他有没有可能是假装……”
床板剧烈震动了几下,易晖话还没说完,身边的周晋珩突然翻身而起,撑着胳膊压在他身体两侧:“那你呢,愿不愿意原谅我?”
易晖惊得瞪大眼睛,先检查了周晋珩手背上的滞留针,然后抬手去推他:“快躺回去,小心伤口。”
“回答我。”周晋珩强势起来,眼神也变得锐利。
醒来后得知自己沉睡了五天之久,他已经心急如焚,奈何探病的人走一拨来一拨,他找不到机会跟易晖说话。这会儿天黑了,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易晖还满脑子想着别人的事,这让周晋珩的危机感更严重。
不知是不是昏迷太久的原因,那天的事他记不太清了,甚至开始不确定易晖当时是否答应过他。
留在这里照顾他是因为觉得亏欠吗?因为他救了他?
周晋珩不希望是这样,急于确认并非这样,整个人一改白天的从容淡定,变得慌乱无措。
他意识到自己现在的样子有点凶,忙收敛了不由自主散发的气势,嗓音也软了下来:“是我大意了,以为把你放在身边就安全了,没想到让那个贼心不死的家伙有机可乘,我知道这件事不止一个幕后主谋,我会……”
易晖抬起手,捂住他的嘴。
说是捂,其实只用两根并拢的手指按住唇。周晋珩立刻收声,定定地看着他,除了焦急,眼中蔓延起一种名为期待的东西。
易晖并没有回答,而是问:“这样不疼吗?”
指的是现下的姿势,还有一口气连说这么多话。
从前便是如此,易晖自认年长应该担负起照顾他的责任,每每见他受伤都心疼不已。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周影帝蹙眉,干巴巴地叫了一声:“啊——好疼。”
易晖自下而上地看着周晋珩,眼底的惊讶渐渐收拢,然后咧开嘴笑了。
他笑的时候眼睛会弯起来,睫毛的缝隙里透出星星点点的光。周晋珩最爱看他笑起来的样子,许久没有看他这样对着自己笑,一时呆住了。
“好傻啊。”易晖又推了一下他的肩膀,几乎没使力气,“我看你才傻。”
第五十八章
曙光初露,昨天动作和说话量远超份额、今天只被允许说一百个字的周晋珩拧着脖子看易晖坐在床边玩手机,有苦难言。
易晖再次点开江一芒发来的截图,接着往下翻。周晋珩好奇他在看什么,伸长脖子张望,被易晖发现了,一个凌厉眼刀飞过来,周晋珩无奈地躺了回去。
到了可以说话的时间,周晋珩惜字如金:“不疼了,望批准多说几句。”
易晖掰了瓣橘子塞周晋珩嘴里:“昨天晚上还说疼,这么快就好了?”
周晋珩能用肢体语言就绝不说话,点头道:“再来几片,还要苹果。”
对于他突然这么听话,喂什么吃什么还主动要,易晖心生疑惑。到中午用饭前,今天第五次扶周晋珩下床如厕,易晖才恍然大悟,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这家伙分明是故意的。
病房卫生间狭窄,易晖不放心他一个人在里面,两人只好紧紧挨着。周晋珩还五次三番站不稳,身体一歪就倒在易晖身上,顺势埋在他颈窝里一通乱蹭,嘴唇数次吻过耳垂,弄得易晖脸红心跳,还被巡房护士问是不是发烧了。
对于这种耍小聪明的登徒子行为,易晖当然不能听之任之。午饭就没给周晋珩多喝水,下午周晋珩狂指自己的嘴他也没给水果,弄得周晋珩垮着嘴角可怜巴巴,仿佛下一秒就要飙泪。
易晖不知他这模样是不是演出来的,只觉得有趣得紧,躲在手机后面偷笑。
原本此次禁言至少要实施到下次拆绷带换药,没想到晚上杨成轩的再度造访打乱了计划。
进门的第一句话就如雷炸耳,杨成轩不是征求意见,而是用知会一声的口气道:“我要带他去美国。”
易晖忙问:“去美国干什么?他同意吗?”
杨成轩只回答第一个问题:“治病,治好了就念书,我跟他一起。”
“那病在国内就能医好。”周晋珩开腔道,“来回折腾,反而不利于治疗和休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