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毒
霍显可是有真功夫的,如今唯一能看的陆家那小子也不在了,到时候锦衣卫那些个花架子能护得住个屁!
“丈人姥爷此言差矣,”霍显极其冷漠,盯着那烧的旺盛的火盆看,忽然一顿,苦笑,“你觉得经此一番折腾,霍某还有另娶心思?”
……怎么没有?
难不成合离了一次就要打一辈子光棍了么?
秦明月懵逼——
再一看,那战场上英姿勃发战神郎君,如今半张脸藏在炭盆跳跃火焰的阴影下,居然让人觉得没来由地生出一丝丝颓式。
那漆黑如夜眸光黯淡,渐渐出神,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只是眉头微敛,陷入死寂。
秦明月一愣,忽然觉得自己可能同外面那些人一样,并未看懂这对强凑的鸳鸯,也许他们分开的并非那么欢天喜地。
……
大约一旬过后,大军入京面圣。
这还要说到,那日圣旨到后,手里捏着两道圣旨,霍显却当即放慢了行军速度——原本走了大半预计十天左右便班师回朝的大军,愣是拖拖拉拉用了二十余日,到了城外,又以整军名义停留了几日,至家门而不入。
倒是叫皇城中,伸长了脖子盼一睹霍将军风采的小女子们等到容颜憔悴。
终于,当观月帝一道圣旨下来,令霍显带军不日入朝面圣,那大军队伍才拖拖拉拉地动弹得进了京城——
百姓夹道欢呼,途经酒楼雅座挤满京中贵女。
观月帝在皇城前亲自相应。
手握四万大军实权的霍显一下子成了京中最炙手可热的钻石王老五,往日那些笑话过他,看不起他的人,纷纷只觉得背脊发凉。
人们远远便瞧见远处通体黑色的骏马之上,男人身着战甲,头戴战盔,腰间佩剑入鞘,英姿勃发,只露一双冰冷星眸,仿若万鬼莫近。
霍显坐于战马之上,原本目视前方,只是途经原本云来客栈旧址,仿若不经意地抬了头——
如今云来客栈也成了新的客栈,他这一抬头引来了那客栈上雅座旁一阵骚动,京中贵女们纷纷含羞推搡,眸光妩媚,手中帕娟遮了半张面……
霍显面无表情地收回了目光。
战盔之后,谁也未能发觉男人目光微暗,只是走在霍显身边那些护卫兵,只感觉忽然从身边传来一阵寒意,叫人没来由地打了个寒战。
至观月帝面前下马,君臣一阵寒暄——
那看似美好的气氛里,没人不长眼地要去提所谓“合离书学的好不好”“霍将军可是满意”……
众人在簇拥下往皇城中去。
这样一动,原本按照官阶等级所列队伍未免松散,那些平日里和霍显不对付的人懒得惹眼,自然都不动声色地落在了队伍的后面或者角落里。
在观月帝嘘寒问暖里,霍显保持着未达眼底的笑颜一一作达,眸光却不动声色扫过周围一群朝臣,最终在队伍的最角落里找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今日他倒是老老实实一身亲王朝服,霍将军眼力惊人,一眼便见其身着脚踩黑色描金云靴,袍赤盘领,前后及两肩各金织盘龙,明艳的红衬得那张漂亮的白皙脸蛋更是明艳动人……
脸上笑容明媚。丝毫不见合离之人该有颓色,相反,他似乎还吃胖了些,脸叫以前圆润些许。
霍显:“……”
姬廉月痛快了,他就不痛快了!
要是合离这么值得兴高采烈,当初何必非要拜堂成亲!
而此时,百官队伍远处。
姬廉月脸上正挂着真心实意的笑容,和朝中新贵首辅大人曹沿庭闲聊——
姬廉月也是最近才发现这位曹大人虽然年纪轻轻官至高位,却并非原本以为那样古板严肃,偶尔上奏的时候,奏书上还能夹着两句不怎么正经的俏皮话,姬廉月每每都被其逗乐。
今日亦是。
穿戴整齐来见前夫不是什么愉快的事儿,原本他脸色不好,到了队伍里远远见了霍显,就开始不动声色往后面缩。
一路退到撞着个结实的胸膛,不小心踩到了人家的脚,他“哎呀”了声晃了晃,正欲回头道歉,这时候被一只大手握住手肘,稳住了身形。
男性身上的陌生麝香入鼻,他听见身后人打趣道:“安王爷再退,便干脆骑到本官的脖子上去好了。”
姬廉月眨眨眼,回过头便对视上一双含着淡淡笑意的双眼,定眼一看,不是曹沿庭又是谁?
两人对视一眼,倒是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些和平——
本来姬廉月作为一个闲散王爷,手中无实权,无人拉拢更不可能主动战队,在朝中与这曹沿庭便非对立。
而如今因为一些不可严明的隐喻,而后在队伍打乱时,两人双双不约而同地落在了队伍的后面。
原本是一前一后保持沉默地走着,姬廉月抬起头扫了眼不远处那花团锦簇的霍显,心中泛酸,忍不住没话找话:“霍将军果然炙手可热,曹大人居然也有被挤至角落,无人问津的一天。”
曹沿庭自然知道最近京中闹得风风雨雨的合离。
听姬廉月如此挖苦,也不气恼,只是一笑:“不知道为何,霍将军上次归京之后便对本官颇为不顺眼,早朝时也不知道吃了他多少暗地里的白眼,如今还是不要去惹人家讨嫌。”
姬廉月先是一愣,因为据他所知霍显为观月帝亲用,有时候甚至连帝王言语他亦不放眼中,更无论参与朝堂派系斗争……
怎么会平白无故讨厌曹沿庭呢?
然而听他说到“暗地里的白眼”,居然又觉得形象生动,忍不住一扫面上阴郁,笑了:“哦?怎么会?”
“谁知道呢,”曹沿庭轻笑一声,“本官和霍将军素无恩怨……难道是嫉妒本官年轻俊郎,风流倜傥?”
姬廉月“噗”了声。
想了想,霍显向来阴阳怪气,突然讨厌某个人也确实是他干得出来的事。
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如此交谈,姬廉月倒是对曹沿庭生出几分亲近的意思,干脆放慢了脚步与他并肩而行——
曹沿庭谈吐风趣,且很有说书先生的天资,说到方才在沿街风月楼,礼部侍郎庶女想要冲霍显扔手帕,又怕力道不够扔不到,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在手帕里包了一锭银子……手帕扔到了霍显的盔甲上,发出“哐”的一声巨响,当时周围安静如鸡,所有人都看向她,羞得她当场昏了过去。
姬廉月脑补了下那场面,被逗得哈哈大笑。
伤筋动骨一百天,本就脚伤未愈,眼下嚣张过头,未注意脚下台阶,一脚踩空差点扑了个狗啃屎,丢了大人——
好在身后曹沿庭眼疾手快,一把拦住他的腰,将其扶稳。
这不碰不知道,一碰就是曹沿庭这般淡然之人也经不住一愣,心想这安王到底是个男人,没想到腰肢不堪一握,细软得过分。
心中微诧异,却还是不动声色放开了他,微微一笑:“王爷注意脚下。”
姬廉月只感觉腰间一紧又是一松,微微愣神,只感觉远方似刺来一道极灼热又似寒冷目光在他腰间,然而待他抬起头,却只看见远处人群中央,男人微微侧头,微笑着,似乎正愉悦聆听帝王话语。
丝毫没有注意到角落里哪怕一秒的样子。
摸摸鼻尖,冲首辅大人微微一笑,姬廉月只当自己甚是多心,那人如今好不容易得了自由,真正的“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怎么可能再关注他哪怕一瞬。
……
远处,队伍中心。
帝将对谈之间。
“……霍将军?”
观月帝正畅谈北方风土人情,说着说着忽然发现身边的人没了声音,好奇地转过头去看他。
却见身边男人正不急不慢从某个角落收回目光,眼中寒意还未完全散去,他转过头瞥了好奇的观月帝一眼,笑了笑。
“臣无碍,”他淡淡道,“只是一时被飞过的蝇蚊扰了眼。”
第77章
怒极了, 脸上反而不显, 霍显入宫稍作修整,便出席了夜晚专门替他准备的接风洗尘宴。
这是一场出席排场堪比年宴的晚宴。
净朝自开国至今经历八位帝皇,几百年基业,版图一步步扩大,至近三代北方边境外族养精蓄锐, 不可轻举妄动, 是以为百年来, 对外政策多以“姻亲”“安抚”“通商”等手段维持和平。
偶有城池划分, 亦有来有回, 版图变动并不明显。
久而久之,北方边境部族如同被掩饰在盛世太平之下的脓疮,轻易揭不得,奈何又越捂越烂。
如今, 这心腹大患,终于还是了观月帝这得以彻底解决——经此一战, 外族多年来养精蓄锐之精功亏一篑, 百年内,再无异起之可能!
这是大功德一件, 必然使观月帝从此在祖宗跟前扬眉吐气,名垂青史,怎能叫他不欢心!
是以,晚上接风洗尘宴上,歌舞笙箫, 重要的大臣和家属都到了,而除却各重臣嫡子,女眷们也另开一席,京城适婚贵女齐聚一堂,晚宴之上,笑语欢声,低语轻莺。
——这些贵女为何而来,没人揭穿,但人人心知肚明。
“……”
姬廉月第三杯梅酒下肚,烈酒滚过喉咙,又在胃里烧开来,三杯两酒,顾不上吃菜,如今眼角微微泛红……好在如今用了京城中流行的“哭月妆”,便是鼻尖、眼角皆用胭脂抹开,微泛红,女子楚楚可怜,惹郎君怜爱。
倒是叫真正的泛红遮掩得干干净净。
微微上勾眼角中含着恹恹笑意,姬廉月含笑瞧着将他姑姑揽着有说有笑的明悦郡主,年芳十六,倒是娇俏可人……如果不是明里暗里跟姬宴月打听皇帝是否有意让前驸马再另娶正妻,可能会显得不那么讨厌。
当听见明月郡主笑着道“今日霍将军归京,途经白鹿居,恰巧明悦在其中”……姬廉月收敛了笑,轻轻清了清嗓音。
明悦郡主听了响动,脸上一僵,原本有些不满,转过头一看发出声音的人是姬廉月,顿时又有些面色发白。
因为这微微动响,周围也都安静下来,众贵女纷纷看好戏似的转过头来——以往无事,谁还不是见了姬宴月碍着她的名声绕道走……
如今有事儿想要打听了,这明悦便仗着郡主身份,稍微和姬宴月沾亲带故便霸占着不放。
哼,虚伪!
如今见姬廉月像是有话要说,贵女们谁不知道这位的厉害,当然是等着他给明悦一个下马威。
姬宴月也看向姬廉月,倒是真正含笑瞥了他一眼,仿若在说:作什么?前夫还不让人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