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化大宋
只是这满腹的心思,郭福哪里能想得到?见到数日未见,还面有苦色的便宜师侄,郭福立刻叹了声气:“我也是最近太忙,无暇顾及你这边。琼儿你在丹房,可是受人欺负了?”
为了让这好师侄在丹房“大显身手”,他故意没提内院的种种规矩,也不让孙桥呆在寮房,给他助力。现在终于有了成果,是该自己这个“师叔”出面了。
甄琼想了想,好像只有他欺负了段玄霜啊?便摇了摇头:“那倒没有,丹房环境还是不差的,多谢师叔费心替我安排。”
郭福一噎,之前想好的说辞,全都憋回了肚里。不是说丹房那些人冷落了这小子,段玄霜还三番四次登门寻衅吗?怎么到他嘴里,就成“不差”了?
难不成是他外厉内荏,害怕在丹房无法立足,遇事了不敢跟人说?郭福面色立刻严肃起来,郑重道:“琼儿你好歹也是我那师兄的爱徒,我既然答应要照料你,就不会坐视不管。你也不必怕,在丹房遇到的事情,尽管跟我说,自有我帮你担待!”
咦?看郭师叔一脸的正色,甄琼也有些心动了。这事总憋着也不好啊,若是有人能帮他担着,似乎也不错?
犹豫再三,甄琼还是咬了咬牙:“倒是有一件事,让弟子有些为难……”
“尽管说来!”郭福眼中一亮,立刻催促道。
甄琼也豁出去了,干脆道:“就是昨日,我看河里的鱼挺肥,又没人管,就捞了一条,半夜带到丹房,用丹炉蒸了……”
郭福:“……”
甄琼:“其实也没被人撞见,就是开炉的时候不巧碰到了赤燎子师叔祖……”
郭福:“…………”
甄琼:“不过我真是用自己的丹炉,没有偷用别人的,这个……”
郭福的表情已经凝固在了脸上。他听到了什么?半夜偷了鱼,跑去丹房蒸了?这还不算完,还被赤燎子当场捉住?谁管你是用谁的丹炉蒸的啊?!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离谱的事儿!你嘴馋大可跟孙桥说啊,偷什么鱼?!还用丹炉!蒸鱼!
郭福内心简直都要抓狂了,这篓子捅的让我怎么给你兜底?赤燎子那样的古板人物,没直接把你赶出来就算好的了!这还筹谋什么?回家抓鱼算了!
“师叔?”就算是甄琼这样不敏感的,也察觉到了师叔表情有些扭曲,忐忑问了句。
郭福嘴角一抽,挤出了句:“当时师叔是如何说的?”
叱骂?责打?还是气炸了肚皮?难怪今天派段玄霜去找他,原来……
甄琼:“呃,也没说啥,就是把我的鱼没收了,盘子还没还我呢。”
郭福:“???”
郭福只觉脑中一阵凌乱,半天也没反应过来。啥叫没收了鱼?这都是什么事儿?!
足足过了一刻钟,郭福才艰难张口:“你先回去吧。既然师叔没提这事,就先看看,千万别再生事了……”
唉,再给他一个胆子,也不敢偷嘴了啊。甄琼有些沮丧的点了点头,悲伤的回去午睡了。
身后,郭福无力的扶住了额头。看来打入丹房的策略,是没法实行了。就这不省心的,迟早给他捅出篓子,让张云抓了把柄,反将自己一军。可是要怎么把他弄出丹房呢?那赤燎子又是个什么意思?
手腕高超,八面玲珑的长春观监院,也陷入了深深的苦恼中。
※
“师叔这次炼出的粉霜,已拿去配药了。若是疗效确实不错,观里当能再增一样灵丹。”趁着赤燎子出关,住持张云也登门拜访。先说的,自然是新丹的事情。
然而这应该能挠到师叔痒处,让他开怀的话题,却没达到应有的效果。赤燎子只点了点头:“有用便好。”
能当上大观住持,靠的可不仅仅是道法精深。张云微微一笑:“观师叔气色,怕是这次又有所得吧?”
闭关炼丹,也是修行。若非通达了念头,他这师叔又怎会有不因外物所动的淡然?
果不其然,赤燎子轻叹一声:“是想明白了些东西,不过还要细细探究。”
其实对于张云而言,赤燎子追求的,已经同自己相去甚远。毕竟不是每个道人,都会痴心飘渺大道的。况且现在内丹兴起,外丹衰微,经营一个道观,也不是光靠对大道的执念就足够的。这金丹道究竟还能不能走下去,才是最关键的事情。若是他这师叔真在丹道上有所突破,对于长春观也是大大的好事。
“近日也无俗务了,师叔只管清修,若有所需,吩咐下面弟子便好。”张云立刻道。
赤燎子心不在焉的“唔”了一声,权当作答。
见他有些走神,张云立刻抓住了机会,状似随意的说道:“说起来,最近观内也有些传言,听闻玄霜师弟败给了一个新来的小道,登门认输时,还被人拒之门外。唉,也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段玄霜可是赤燎子的关门弟子,也是他最为看重的爱徒。这等事,也不知传到了赤燎子耳中没有。若是他这师叔护短动怒,那郭福安插进来的棋子,怕是要被逐出门墙了。
谁料这话一出,赤燎子突然回过了神:“败了也好!不吃些亏,就不知天高地厚!”
咦?看来他知晓此事?张云立刻悬起了心神,难道是新来的道童天资太高,反而激起了老道的爱才之心?心头微紧,张云笑道:“也是,玉不琢不成器。看来那新来的弟子,倒是有几分天分。”
天分?一想起那小子,赤燎子便想起了丹炉里的鱼,面色立刻沉了下来:“小子道心还是不正,需要好好管管才行!”
哪个道士炼丹,不是要静气凝神,斋戒沐浴,更把丹炉看的比眼珠子还重。结果那混账倒好,鱼都蒸起来了,吃着还不错……呸!就不该用丹炉蒸鱼!
见他突然沉下脸来叱责,张云倒有些摸不着头脑了。这到底是看好那小子,还是厌恶他击败了自己的爱徒?
“那……”张云刚想说什么。
赤燎子突然道:“就让他呆在偏殿吧。你们也是,这毕竟是内院丹房,不要太过。”
虽然一心大道,但是在道观几十年,该见的基本都见过了。赤燎子还能不明白这两个师侄争的是什么?只是旁的也就算了,让那小子陷入两派之争,着实可惜。他还是要点上一句的。
张云心头一凛,立刻道:“小子岂敢搅扰丹房?师叔过虑了。”
这分明是要借那小童,敲打自己啊。在自己的弟子出师前,他是万万不能惹赤燎子生气的。况且要是他这边按兵不动,郭福却坐不住了,岂不要露出破绽?一想到这里,张云便心平气和了起来,以不变应万变,才是大道至简嘛。
于是,一场交锋,瞬间偃旗息鼓。内院再次恢复了平静。
只是甄琼那边,有些烦不胜烦起来。
看着又不请自来的“师叔祖”,甄琼只觉牙根都是痛的,勉强挤出了个笑容:“师叔祖怎么又来了?都不炼丹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甄道长:好心塞啊QAQ
众人:……我们才心塞呢!!
看有人害怕丹炉有毒素残留,呃,大家不用担心啦,在作死的边缘反复横跳才是化学狗的日常嘛=w=
第10章
这话若是别人说来,赤燎子只当是讨好,但是自甄琼嘴里说出,却是实实在在的嫌弃。言下之意不过是“图纸都给了,你怎么还来?!”不过这幅模样,倒是让赤燎子唇畔的笑纹更深了几分。
那日捉到这小子乱用丹炉时,为了脱罪,他竟然毫无私藏把炼汞之法说了出来。赤燎子回去想了想,突然发现这法子非但可行,且应有了定式,而甄琼所说的“器具”,正是关键。然而这等妙法,是能当镇观之宝代代相传的,再怎么粗心大意的人,也不该如此轻松就说出来啊?
心痒难耐,赤燎子便叫段玄霜前去试探。那句“告诉住持”只是笑谈,意在看他对这方子到底有多看重。没想到的是,他竟然真被唬住了,交出来的还是个能炼三十斤丹砂的大炉草图。这下连赤燎子都无语了,能够占据整个安阳城,乃至相州水银行市的方子,还不如一条蒸鱼重要?
到底是此子太蠢,还是他根本没把这炼汞的妙法放在心上?那他的丹术到底到了何种程度?好奇愈盛,赤燎子还是忍不住过来瞧瞧。结果一进门,就得了这么句嫌弃的“问候”,看来那草图,他还真没放在心上。
并没有直接道明来意,赤燎子背着手在房中转了一遭,点了点正准备开火的丹炉:“你这是准备炼什么?”
甄琼差点没翻个白眼给他:“师叔祖也见到了,既然放了绿矾,自然是炼酸啊。”
水火炉可不就是为了炼酸设计的?绿矾的热气蒸腾,融入上鼎的水里,就是硫酸了。最简单不过。
酸?这词有些陌生,但是赤燎子也是精通丹道的,略一沉吟便道:“可是要炼矾精?”
唐时《太古土兑经》有云:“硵砂、石胆皆具蚀气。”而用这两味药料,炼出的便是“硵水”和“矾精”。
赤燎子自己也曾试过,绿矾若是用水火鼎闷炉,便能炼出绿矾油。这玩意很是厉害,非但能灼烧衣物,侵蚀兵刃,不小心碰到还会烧得手烂,毒性甚大。因此他只是试了试,便不再炼这些东西了。这小子自从进了丹房,从未有人教导过他,怎么生出了炼矾精的心思?
赤燎子的眉头不由皱了起来,害怕甄琼是受了什么丹书误导,以为这矾精真是什么“入万药,药皆神”的奇物。
谁料甄琼却眨了眨眼:“当然是观察物性之变用的啊。若是没有酸、碱,好些反应就只能在丹炉里进行,如何肉眼观测?”
其实炼酸、碱是“水火派”先研究出来的,他们最喜欢鼓捣这些玩意,光是酸碱衍化就弄了十七八种,据说还要向那群研究格物的取经,试试电法。这在甄琼眼里,是有些不务正业,但是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嘛。不论是酸还是碱,金、石入内都能产生变化,生出迥然相异的新物。而分析其中原理,找出本源,才是“金石派”的目标所在。也正因此,炼丹之初先炼酸、碱,便成了金石派的惯例。
不过话出了口,甄琼才想起来,这里的丹道不兴,连派别都还没划定呢,赶忙又解释道:“就似这绿矾中干馏出的硫酸,用以消融铜矿,再放入铁片,便会有铜附着在铁上,炼出纯铜。这等变化,又岂是炉里能瞧出的。”
这,这不是胆水炼铜吗?赤燎子也算见闻广博,自然知道有些地方能产“胆水”,水色青绿,放置铁块进去,就能浸出铜来。而丹房之中,“点铁成铜”也有成方,但是炼师们皆讳莫如深,自认是点金之法,非亲信子弟绝不外传。谁能想到,在这小儿口中,竟能把其中衍化说得如此清楚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