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一个做好人的机会
他大概是实在太难过了,连身旁站着的是什么人都不在乎。
恋爱是詹知息自己要谈的,坑是尚时镜去挖的, 就算把相关人物从北一泓数到南霁雪,也八竿子打不着巫琅头上,唯一的联系就是他们俩是结义兄弟,可也没见同为兄长的张霄这么大包大揽, 恨不得把黑锅全背回家去。
无论商时景多么清楚巫琅的强大, 可是他这会儿看着这个男人, 只感觉到了无助跟悲伤, 如果他们两人更亲密一些, 也许商时景会说些温柔宽慰的话, 可是他知道按照二人此刻的关系多少有些不合时宜,之前突兀的摸脸举动尚可解释, 可是眼下詹知息的情况如此,他不该多说什么。
而且商时景想:我也的确该离着巫琅远一点了。
毕竟商时景不该知道詹知息沉溺瑶芳花的来龙去脉,更不该知道春云六绝的陈年往事,他只不过是与南霁雪合作, 承她的情,来帮巫琅寻找詹知息而已。
事情水到渠成,他就不该做多余的事了。
于是商时景想了想,他说:哦。
冷淡得很有商先生本人的风格,却木讷无趣的不像是个能与尚时镜一较高低的智者,这个回答让巫琅一时间竟忘却悲苦,无端想要发笑起来。他伸出手去摸了摸詹知息的头,春云六绝结拜时都已闯下不小的名号,可是巫琅与他们初相遇时,大多却还都有些少年意气。
人家说长兄如父,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我有个三弟叫做尚时镜,正巧与先生名字相似,他是个读书人,说话总是带点玄机,真真假假的,有时候会很讨人嫌,可有时候,大家又都赖他出点主意。”巫琅轻轻叹了口气道,“他身体很弱,最初那十年,霁雪与徐来总是东奔西跑去寻灵丹妙药为他延寿,后来他自己慢慢的,也就不怎么需要我们麻烦了。”
早有预料,南霁雪当然会把名字告诉巫琅了。
商时景面无表情。
“也许许多感情,许多事情,都是从互不需要开始变淡,是我毫无预警,不知道感情是会淡也会散的东西。”巫琅苦笑着去碰了碰詹知息的手腕,剑客的手腕本该有力而柔韧,可是詹知息瘦得几乎脱了形,只能摸到几节骨头,薄薄的皮肤包着,他低声道,“麻烦麻烦,当初嫌着麻烦,如今却是想要麻烦,都再麻烦不来了。”
换个人听这句话可能会觉得莫名其妙,然而商时景却一下子听懂了,尚时镜亲手造成如今局面,巫琅到头来却还是怪在自己的头上,他坐在一边的椅子上,缓缓道:“人各有命数缘分,何必强求呢?”
“只不过是喜欢一个人,也叫强求吗?”巫琅低声问道,不知道是为詹知息询问,还是为自己询问。
“若他不喜欢你,便是强求。”商时景平淡回答,既是为北一泓回答,更是说给自己听。
巫琅有些许恍惚,造梦生的灯笼微微飘荡在风中,商时景冷静旁观着这场兄弟关怀的戏码,给出的答案在巫琅意料之中,非要说起来,明里暗里,这已是先生第二次委婉相拒了。自己的心意连四妹都看得一清二楚,先生想来也是心知肚明,这般不厌其烦的劝告,怕是他仅剩的容忍。
他笑了笑,说不上是感慨亦或者是悲伤,轻声道:“先生看得明白,可是世上的明白人,却不怎么多。”
看得明白有什么用,还不是泡不到你。
商时景在心底叹了口气,他看得出来巫琅对感情的事了解却不明白,其实尘世上的绝大多数人都是这样的,自己深陷其中的时候毫无所觉,可是旁观时便能看出许多执着甚至于愚昧的地方来,只是那些对当事人而言,却未必是那样。
就好像是他,不自量力,远观之后偶尔的触碰仍觉得不够,总是想着时时刻刻占有,哪怕心知肚明两人之间犹如天壤之别。
商时景如此理智与明白,并非是因为他其心性卓绝胜过詹知息,而恰恰是因为他没有足够的力量,如果他有,搞不好就像是詹知息对北一泓那样,想要对巫琅做些什么了。
生活不就是如此,没钱只图个温饱跟有钱到肆无忌惮的人活得最是开心,偏偏夹在其中有点小钱却不够有钱的人很是艰难,他们的贪婪太多,又有可能实现,因此痛苦就来了。
这真是个危险的念头。
商时景摇了摇头,把它甩了出去。
不该强求,说得轻松,提得容易,要放下却难。
詹知息沉溺于幻境之中,不能随便惊醒,他的神魂都耽于美梦,一旦惊扰,说不准就丢魂失魄,在南蛮此处奇人异士不少,不可惊扰他们,如此一来找寻起来自然十分麻烦,若是运气不够好,正巧跑到土伯嘴边,那吞掉就是一干二净,世界上再无詹知息此人了。
可是如何才能让詹知息醒来呢?
美梦也是另一重人生,人能否清醒,全凭他意志是否足够坚定,詹知息现在的情况就如同植物人需要家人的呼喊,只不过他需要的人是北一泓,因此两人现在只剩下两个决定,要么带北一泓来唤醒詹知息,要么就等詹知息自己醒来。
唯一的问题是北一泓已经死了,他们看起来只有第二个选项。
早知道不将阴阳极石给出去了。
商时景心里突兀萌生出懊悔来,肥鲸当初想出双生果,全是因为詹知息提起北一泓,即便没可能找到北一泓本人,起码也可以有个遗物呼唤呼唤詹知息。老实说,商时景对詹知息的确没有什么感情,不如说他对春云六绝大多都没有感情,当初是提心吊胆下的艳羡,可说到底自己所享受到的那些,是尚时镜本人的。
只除了巫琅,他与巫琅待在一起时间太漫长,而巫琅又没有像是詹知息那样沉溺于个人情爱之中。
詹知息的确够爱北一泓,他的爱情绵延如烈火,最终将身边的人都波及,也许早在北一泓死去之时,他生命的一部分也在同一刻真真切切死去。
自打尚时镜为他的爱河搭建上一座危桥的那天起,詹知息的结局就只剩下平安渡过与粉身碎骨,现在另一头岸彻底塌了,将他送入深不见底的水中,再也没有重见天日的可能。詹知息对北一泓的爱意从未曾掩饰,并非所有人都能真正理智的去放弃自己心头的那些贪婪与渴望,否则世间哪来那么多痴男怨女,恩怨纠缠。
商先生在走神。
巫琅趁着对方不曾注意的时候,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对方正低眉垂首,神态冷淡的神游天外,绝大多数时候巫琅都不太清楚商先生在渴望什么,他足够冷酷,却又过于仁慈,天大的人情叫他拿来换了四海烟涛的平安。
玉泽与造梦生牵连一线,造梦生踏出瑶芳花海,不知道是那位王城里的新王又有了什么主意,亦或者是老三的布局已经开始。既然造梦生心甘情愿离开,想来玉泽已被控制住,亦或者他找到了其他的办法。
凶兽竟然就是玉泽。
巫琅至今想来仍然觉得恍惚,当初天尊所谓的除恶,到底是对玉泽做了什么,又或是玉泽到底经历了什么,巫琅离开的太久,许多详细都毫不知情,孟章君所能够告知他的也只是片面。孟章受命前来,看他的模样,并非是为了守卫玉泽,既然他与造梦生有所合作,想来两人都是为了压制凶兽。
天尊所在乎的事,从来只有长生,自打他把自己一分为二之后,就变得越来越癫狂,也越来越软弱。
当年长生天的秘密,巫琅知道的并不比南霁雪多,千年前长生者的陨落来得集中而突兀,成了绝大多数老不死埋葬在心底的秘密。
于长策遭了劫难,他与天尊不同,平素修善,积攒功德无数,又是自己心甘情愿,投入凡胎想来也是浑身仙骨的良才。知道长生天秘密的地仙越来越少,凡人没有轮回重生这么一说,所谓轮回投胎,多是仙家历劫,到红尘俗世走一遭,凡人魂魄数不胜数,从来不知道是从何处来,只知是往何处走。
世人皆是土伯的口粮,可是土伯的颓迹也越来越明显,幽冥鬼狱重振旗鼓,甚至不惜原谅尚时镜这个背叛者,想来土伯近况堪忧。
近来天机混淆,四九重劫初现端倪,土伯受损,玉泽化凶,各大仙家纷纷转生入红尘。
这一切不是巧合。
“巫琅。”
巫琅回过神来,见着商时景打开窗户,夜间冷风吹进来,连带着瑶芳花的无尽香气,他听见那人说道:“瑶芳花是南蛮的情花,偏偏情字最为伤人,你五弟既然已在此处,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造梦生为他施展入梦之术,若是造梦生还在,我还可央他让我进入知息梦中,如今怕是不成了。”巫琅轻轻叹了口气,他低声道,“造梦生不久后恐要受火焚之刑,麻烦会接踵而来,而想要知息醒来,只怕非是北一泓不成,一时半会儿不能消除。我在南蛮还有要事,倒是不知先生接下来有何打算?”
皮球推来推去很有意思吗?
商时景脸上阴晴不定,他忽然意识到南霁雪给自己挖了个大坑,巫琅的确是来找詹知息的,同时他也有其他的任务跟麻烦,压根不是找完詹知息就可以回去了结的事。当然,商时景知道自己即便是要求回到小镜湖,巫琅也会二话不说唤来白鹤送他跟詹知息一同离开,问题就在于他的良心能不能放任这个瞎子在南蛮到处乱跑。
哪怕这个瞎子能单手吊打百八十个经过南霁雪训练的他。
在商时景的内心深处,南霁雪的Q版小人长出了邪恶的恶魔角跟尾巴,拿着水果叉子宛如女王般阴邪的奸笑着。
他真讨厌这些聪明人,就不能让人好好的冷却暗恋这种感觉吗?、
要知道下副本的时候恋爱脑可是很容易造成团灭的,难道南霁雪对他哥到底长得什么模样心里没有一点数吗?
话虽如此,求生欲督促他赶紧离开,但是恋爱脑让商时景做下了最后的决定。
“没有打算。”商时景淡淡道,“随你一道吧。”
巫琅微微笑了笑,分辨不出来他到底是希望商时景说出这句话,还是不希望,他沉默了片刻,缓缓道:“接下来的路,怕是不会好走。”
商时景暗道:这话说的,好像我走过什么好走的路一样。
“会死吗?”商时景问道。
“也许。”巫琅若有所思,低声道,“商先生,你对南蛮与玉泽老祖知道多少?”他问此事并非是无的放矢,而是想起曾经在正邪斗法时,商时景与岳无常交谈时提起过玉泽即是凶兽,这般隐秘的秘密既然都能知晓,也许他还会知道些别的。
商时景下意识摇了摇头,迟疑片刻才道:“所知不多,为何有此一问?”
巫琅皱了皱眉道:“那我便与你从头说起。”
“但说无妨。”
玉泽与土伯是最早诞生的灵兽,一为瑞兽,一为凶兽,玉泽掌生,他生性温柔仁慈,喜爱幼崽,依靠生气而活,但凡他走过的地方,通常会留下好运,无意触碰到他的人,自然也能延年益寿,他在人间行走时通常无形无影,巫琅偶然见过他真身一面,形似蛟龙,声如惊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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