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一个做好人的机会
难道说,三哥其实是喜欢虞忘归的?
这想法有些古怪,连南霁雪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可是仔细想想,却从未见三哥为什么人这般愤懑不平过,今日这般直白,简直跟往日大有不同。尚时镜这人什么都好,只有一点,说话绵里藏针,弯弯绕绕的恨不得打个死结让人猜上大半日。
更可怕的是,有时候南霁雪都分不清楚尚时镜口中的那些话,到底是撒了谎,还是没有撒谎,又或者是隐瞒了什么,亦或者是实话跟谎言混杂在一起。
揣测他的心思,简直像是不可能的事。
在更早的时候,其实南霁雪也忘记是什么时候了,也许是他们初相识的时候,那时的尚时镜还没有如今这般深沉,偶尔也会不着痕迹的关心他们,只是如今想来,那关心就好像是赌徒下注似的,不过是因为求稳,所以多放下了些筹码。
再之后,便没有什么再之后的事情了。
六绝开心的过往之中,尚时镜似是总扮演冷眼旁观的角色,他偶尔会不动声色的笑一笑,像个游离在外却不能逃开的幽魂,分辨不出真情还是假意。有时候南霁雪简直分不清楚尚时镜跟他们混迹在一起,究竟是因为他们有可利用的价值,还是那日巫琅的真心诚意。
像是今日这样的场景,似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过了。
南霁雪很快就把“喜欢虞忘归”这个结论甩到脑后去了,她倒宁愿相信,这是尚时镜做成了什么事情,于是难得有了好心情。
之前的猜测约莫是对的,三哥的确是想对玄天门下手,也许虞忘归就是他的一步棋子。
尚时镜要对玄天门下手也好,亦或者要对四海烟涛不利也罢,只要事态并不过火,其实南霁雪都不太在乎,她靠着巫琅听大家说说笑笑,瞧风徐来揶揄张霄涨红的脸皮,竟有些恍若隔世,生平头一次,她觉得尚时镜好似水入大海,无声无息的融入了他们当中,笑颜妥帖温热。
倘使这些事能叫他这么开心,那也没什么不好,纵然是天崩地裂,又碍不着春云六绝分毫。
“大哥,这样真好。”南霁雪依偎着巫琅,手指卷曲了片刻男人灰色的长发,像个淘气调皮的小姑娘那样轻轻扯了扯,她脸颊晕红,满面柔情,笑容甜腻的仿佛饮下了一坛的蜜酒,可声音仍是那般清楚冷静,轻得几乎不可闻,“好到让我怀疑。”
聪明人碰在一起并不是好事,尤其是队伍里有个人比你更聪明的时候,那简直就是一种折磨了。
其实南霁雪不太清楚巫琅是不是真的介意尚时镜做得那些事,连带着自己的猜疑跟顾虑,大哥似乎总是微微笑着,他的头疼跟烦恼都仿佛只为给他们收拾烂摊子。就好像是詹知息将生死苦海搞得天翻地覆,惹了一大堆的麻烦却只顾自己沉溺于痛苦无心处理一样,巫琅也是带点伤脑筋的表情,为他摆平了这一切混乱。
巫琅很少责怪他们做了什么应该做跟不该做的,他也会对其余五人的许多行为感到讶异,然而跟南霁雪对尚时镜的恐惧跟戒备是不同的,巫琅并不害怕尚时镜。
“霁雪。”巫琅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温声道,“别担心。”
南霁雪心想:有什么可担心的,就算担心,难道就逃得开来吗?
尚时镜倘若肯听人劝诫,也就不是尚时镜了,他们翻来覆去的思考大半日,倘使尚时镜真要下什么棋,他们又真能避开吗?
除非人生而无欲,否则尚时镜便能借此为自己的武器,老天爷真是有趣,世人总会被自己的贪婪或是他人的欲/望所坑害折磨,偏生只有尚时镜能将此转换为自己的筹码,南霁雪虽也玩弄过人心,但却不及尚时镜这样自如的把控,她总觉得尚时镜会引火烧身,可直到如今,他们也没找出半点证据来。
天榜上自称自己智谋无双的人不在少数,聪明人有,蠢蛋更多,南霁雪不禁多看了几眼商时景,觉得这事儿真是讽刺极了,三哥最聪明的地方就在于他没有上天榜,倘若他上了,反倒是失策了。
想到这点的时候南霁雪觉得有点好笑,她想起写天榜的那一位,暗道也不知道三哥和他,哪个更讨人嫌些。
于是南霁雪便笑了笑道:“有什么可担心的,我只是担心知息想不开。”
她这话说得不轻不重,众人坐得又都不远,便惹得詹知息回过头来看,他这么一转头,大家就都看了过来。春云六绝并不常在一起,各有自己的洞府与道场,当初春云山本是巫琅的居所,不过因着尚时镜的修为不佳,便让给了他休憩暂住,自己则搬到了他处,往日聚少离多,这次难得待在一块儿这么长久的时间,南霁雪也顾不及尚时镜到底在盘算什么,先将詹知息点了出来。
詹知息像是不知道要说什么,半晌才轻声道:“四姐,我很好。”
他想自己的脸色一定不太好看,否则南霁雪便不会露出不赞同甚至不悦的神态来,连巫琅都有几分不以为然。
春云六绝之间向来亲密又冷淡,倘若无人求援,便是认定了可以自己解决,然而现在的局面昭然若揭,詹知息没法自己解决这件事。假使此番六人一散开,还不知道何年何月再聚首见面,等到那时,南霁雪就更不知道詹知息会变成什么模样了。
一直以来,詹知息都清楚几位兄弟不出口询问,并非是因为不在意,而是顾忌着自己的心情。
只是他始终走不出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应该要怎么走出来。
商时景微微收起脸上的笑意,不着痕迹的轻轻叹息着,他穿越来时,北一泓已死,直至如今,这个局也未能破,也许这一生,詹知息都无法破开这场死局了。如今这一切和乐融融,过不了许久就会变成一盘散沙,詹知息会知道真相,兄弟阋墙,巫琅苦心维持的感情也将支离破碎。
想到此处,商时景不由得转过头去看向了巫琅,正巧巫琅也正看着他,目光沉沉的,灰色的长发在风中飞舞,他不自觉偏过头去,心下漏了一拍,觉得巫琅似是察觉出了什么。
他想:这么一群兄弟姐妹难道不好吗?何苦要搞事情呢。
后来商时景又想了想自己的处境,忽然觉得又能理解尚时镜了,他在春云六绝之中有性命之忧因而怕他们,而尚时镜却是因为嫉妒。
他跟春云六绝格格不入,其余五人可以对他敞开心扉,他却不能流露出半点真情。
原因也很简单,尚时镜不配。
无论多么聪明机智,实力从一开始已经划分的泾渭分明,其他五人有实力可以为自己的失言跟真情买单,尚时镜却不能承受半点失误,他无法将自己的性命托付在其他人的感情上,因此绝不能让自己对任何人有所牵挂。
商时景忽然意识到自己对肥鲸也是有些嫉妒的。
只是他较尚时镜更忍让,而肥鲸比起其他五人又更为坦诚真挚。
作者有话要说:第三更结束
第三十七章
尚时镜是个很容易讨人喜欢的人。
眉眼含笑, 言谈斯文,商时景结合小说跟对本人的观察, 不难得出这个结论来,只要尚时镜愿意,他大可轻而易举的博得绝大多数人喜爱。按照尚时镜的性情, 春云六绝之间本该亲密无间, 可事实正好相反,他们之间感情不算太好,尤其是尚时镜对于其他五人来讲, 总是多少带着些许神秘。
任何一段情谊,只要能够维持下去,就必然有存在的意义。
按照常理来讲,尚时镜只要略加伪装, 便能从春云六绝其余五人身上获得更多的利益, 或是借此行事便利, 没道理让自己处在这样的尴尬位置上。
商时景眨了眨眼睛, 他心中的猜测也许永远无法得到证实, 世间也再没有人会这么觉得。
他只是突然意识到, 尚时镜保持着这样的距离,也许正是害怕自己会在虚伪的假面下滋生出感情, 真正坠入到这段兄弟情义之中去。如果尚时镜更狠毒一些,他就会不动声色的伪装起自己,就像条变色龙那样潜伏在众人身边,而不是现在这样。
又或者, 正是因为尚时镜在意这五个兄弟,才会保持着这样的游离距离,提醒着自己,也提醒着他人。
真可笑,这样的冷酷跟绝情,反而是尚时镜仅存的一点温柔。
尚时镜所能赋予春云六绝的感情,说到底也只有这点距离,并不影响他下手算计詹知息甚至巧妙借其他四人来作为自己棋盘上的棋子。这个人简直没有心,也没有感情,商时景偶尔会想起梦里时的交锋,甚至怀疑这一身骨血是不是都是冷的。
那头南霁雪与詹知息已不知道说到哪里,詹知息抿着嘴,神情紧绷,说不出是抗拒还是漠然,约莫是不太想听进去,又不得不忍受着。南霁雪自然也看出他的心思,忍不住叹了口气,既有愤怒不平之情,也有怜爱无奈之意,她恨不得一巴掌将詹知息打醒,超脱大道,别再沉溺那些情情爱爱,却又疼他心碎断肠,恶言怎么也吐露不出半句。
张霄听了片刻,有些不耐烦起来,一手抓一个,按在肩膀上不悦道:“好了!嚷个什么劲儿,老五!你再装出这死人模样能给谁看,除了咱们折磨自家兄弟,还有谁会心疼;四妹你也是,北一泓死都死了,再也活不过来了,你就不能让让他?”
这话说得太狠,像是把刀子那样剜过詹知息的心,他的脸瞬间变成了惨白,掐着自己的手,指尖都快陷到肉里头去了。
南霁雪被噎得目瞪口呆,直怔怔的看着张霄,像是没想出对方能说出这么直白的话来,张霄轻轻拍了拍她,却把目光落在了詹知息身上,平静道:“老五,别怪哥哥说话难听,只是你这性子也耍得太久了,北一泓死都死了,即使不死,生死苦海这事儿结束了,你也不可能再缠着他了,你自己心中也知道,你们俩不是一路人,永远都不可能走到一路去的。”
商时景觉得这场景有点像一大家子劝失恋颓废的小男生,说是可笑,其实又有点儿悲凉。
“我知道你没后悔过。”张霄皱着眉道,那语气轻飘飘的,像是悬在空里将坠不坠的利刃,“可是现在梦醒了,你三哥为你做的够多了,你没本事别冲他发脾气,你四姐是真心待你好,你自己也知道。你瞧瞧自己现在像个什么样子,你以为北一泓真的会在乎你吗?”
詹知息顿了顿,忽然致歉道:“四姐,对不起。”
那语调平静的叫人意外,也叫人有些不安。
南霁雪若有所思的看着他,柔声道:“不妨事,四姐并未生你的气。”她转过头看了看有点发懵的张霄,心中涌起一阵不安。张霄显然也没料到詹知息会这么轻易的低头,眨了眨眼睛,呆呆的歪头看向了南霁雪,又很快兴高采烈起来。
“哎!这才对嘛!”张霄一巴掌拍在詹知息背上,高高兴兴地解下自己腰上的酒壶递了过去,“来,一醉解千愁,别说二哥不疼你,喝一口吧,喝完了,就烦恼皆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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