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人想我当佞臣[重生]
谢启的表情没什么波动,闻言只是低声应了一声,权做回应。
“那臣之前所言之事?”看出谢启的兴致缺缺,任桓皱眉,还欲再劝。
门外突兀的传来“笃笃”两声,既疾且快,容不得人去忽视。
长篇大论戛然而止,任桓猛的上前两步,凑到谢启耳边低语。
“陛下什么时候想要出去,每月逢五的日子不用晚膳就是了,之后如何行事臣会想法子传进来。臣告退。”
话音刚落,呼吸声还萦绕在耳边,适才说话的少年却已一拂衣袖走的远了,谢启望着几步开外那扇开了又关上的木门吧,陷入了沉思。
“每月逢五……”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快忙完了,本周五之后就能恢复日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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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栖凰阁是金陵最负盛名的酒楼之一。
不仅仅因为即使在权贵密布的京都也底气十足的幕后之人,还因为这里装潢精良,位置极佳。
更重要的,栖凰阁里有最醇的美酒,最精细的菜肴,最美的娇娥。
月余前那场大战的余韵还没过去,原本人潮涌动的酒楼生意受到了不小的打击,负责迎客的小二懒洋洋的靠在门边,目光无意识的掠过路上行人。
一身灰色长袍的程翊出现的突兀,像是一眨眼间陡然冒出来的,唬了小二一跳。
他愣一愣,念头还没转过来,身体已经下意识的做出了反应,弯了弯腰手掌虚引:“客官,请。”
眼前的男子五官单拆开都是不俗,偏偏整合在一起后平平无奇,身上的长袍旧的很了,边角处可明显的看出磨损来,身上背了个狭长的包袱,估摸着分量不轻。
打眼一看,就不像能付得起栖凰阁酒资的模样。
但小二平素见的人多了,深知金陵中藏龙卧虎的道理,轻易不对人翻脸,当下只是含着笑把人往大堂领。
没有受到预计中的冷待,程翊微微颔首,从怀中取出一块木牌来丢给小二,轻车熟路的往里走。
“天字三号房。”
从大堂转角处的楼梯直上两层,右手第二间便是天字三号房所在,面积宽阔布置豪奢,是平素金陵权贵宴请爱来的地方。
随口点了一桌小菜两壶美酒,待酒菜上齐,示意雅间中不需人伺候,程翊将从不离身的包袱放下,伸手缓缓解开。
包裹狭长而厚重,里三层外三层的裹的甚是严实,单凭一双人手就要解开甚是艰难。
程翊也不着急,一面手下不断动作,一面顺带侧耳听着隔壁的响动。
适才他路过时瞧见人头闪动,想必是有人的。
咫尺之外,是栖凰阁的天字一号房。
与其他天字号房尚且提供预约不同,栖凰阁的天字一号房素来专供名门世族享用,听闻其中陈设布置,尽皆是常人想见而不可得的珍奇。
程翊目力耳力皆是极佳,因而就算相距甚远,也能隐约听得几人谈天说地的声音。
“朝野这一番巨变,京中官员变动不少,听闻新帝前日下了诏书免了中书侍郎顾大人的官职,意欲让原来的成王长史沈居补这个缺,我等不在朝中不知真假,不如请陈大人说说,传言是否属实?”带着些慵懒的语调,即便只听声音也能察觉出主人此刻的闲适安逸来。
似乎是短暂的静默了一瞬,那被称为陈大人的人笑着应道:“可不是,沈家原本已然败落,沈居文宗一朝探花郎出身,与苏相同科的进士,多年沉浮也不过是个五品长史,如今一朝摘得从龙之功,才真的青云直上了。”
。
另一个痞痞的声音插进口来:“禁军统领不是也换了,新上任的那位是端柔长公主的驸马,从前也是交州一脉,多年不回京的主。”
“朝中上下这么一换血,苏相的处境可不轻松了。”陈大人轻叹一声,语气里却不是全然的惋叹。
一声轻啧。
“苏家到底是苏家,定国公手里还捏着中央军的兵符,理政堂也还没进新人,陈大人现下说这些,太早了点吧?”
最先开口的声音再次响起,却没了之前那份慵懒,透出几分被冒犯似的不悦来。
哐当!
程翊听的入神,不知不觉间包袱已然拆开,里面的东西散了满地。
能工巧匠精心打磨的精致器物铺散在厚重的地毯上,室外灼人的日光投射进来,折射出一片冷光。
顾不得听下去,起身拾了满地的器械,看一眼外面的日头,手脚利落的动作起来。
弩臂、弩弓、弩机、弓弦以及……顶端尖锐而泛着幽蓝色暗芒的箭矢。
烂熟于心的组装下,不到半刻功夫,一架非军伍士卒禁用的强弩出现在程翊面前。
射程可达数百步的东西,却只配了一只箭。
程翊抚摸着箭身与箭羽,不去碰那淬了毒的箭尖,目光幽暗。
栖凰阁是京中位置最好的酒楼,天字三号房是楼中视野最开阔的房间。
之所以说位置最好,是因为他比邻长安街,是京中许多权贵进出皇宫来往府邸的必经之道。
而据可靠线报,三个时辰前右相苏俨昭奉诏入宫,如今离宫门下钥的时间越来越近,丞相车驾迟早得从这条道过。
将弓弦拉到一半,程翊的眼睛死死的盯着那一条笔直的官道上,掌心处已然汗水泠泠。
众所周知,苏俨昭为人谨慎,因着从前手段狠辣树敌颇多的缘故,每每出行身边护卫无数。
如今新帝登基而他本人又非交州一派,出行便收敛许多。
这是最好的动手机会。
箭尖淬了毒,只要沾上皮肉,便无万全之理。
若是功败垂成,不仅金陵戒严,只怕相府也会变成真的铜墙铁壁。
目光盯在街道上不知多久,程翊已然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面上沉稳似水,心下却是跳若擂鼓,弓渐渐拉到满弦,身体已不知接下来该如何动作。
偏偏越是急切,咫尺之外的声音便越是清晰。
早前那个充满痞气的声音轻轻的“噫”了一声,像是发现了什么一样:“苏相的车驾过来了。”
心头狠狠一跳,程翊的目光木然的投在行进中的车驾上,手中弓箭无声的对准。
再近一点,再近一点……
呲!
察觉不到自己做了些什么,程翊手中一轻,握在手中的弓弩重重落了地。
几乎在弓弩落地的同时,离弦之声与破空之声并行,像是穿过一片荒无人烟的沙漠,毫无阻隔,又像是闹市中乍响的烟火,刚出现就带起一片惊呼。
程翊猛地收回目光,起身朝门外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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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通知~明天入v,会有三章或者大长章掉落,希望宝贝们支持首订~
好现在没有存稿的作者菌去写三章去了,明天见~
☆、第27章 三合一
程翊身法极快。
候在雅间门口的侍女只觉眼前一花, 一道疾风自面前闪过, 定了神再瞧却连半个人影也寻不着,只房中桌案上一筷也没动过的菜肴旁静静的躺着一张银票。
店小二倒是因着距离的缘故勉强瞧清了从自己身前过的是个活人, 不过也只来得及喊出一句“客官……”,视野里就失去了程翊的踪迹。
数十步开外, 丞相车驾被仓促间放下, 兵荒马乱之下四周护卫尽数失了理智,不知如何是好。目光再移开远一点,驻京禁军匆匆赶来, 神色惶急。
不过这些,暂时都跟他没什么干系。
一路畅通无阻的出了栖凰阁, 程翊目的明确的拐进一条小道,脚下速度又加快几分。
他可没抱着玉石俱焚的想法,事前早早打探过出城最近的路途。从丞相遇刺的消息传开到封锁九门要些时间,以他的身法只要未遭阻拦抢在禁军前面不在话下, 一旦出了城门, 自然有人接应, 而后海阔天空……就不是金陵一定能伸手够到的地方了。
一路行到离石城门不远处, 抬首就能看见城楼守卫的地段。
心下闪过一阵短暂的欣喜, 继而是更深切的疑虑。
他之前来探过路,知道此处算是比较偏僻的路段, 却也从不到人迹罕至的地步,为何今日半个人影也不曾瞧见?
这念头不过出现短短一瞬,一股莫名危险的气息已然席卷全身, 冰凉的杀意迅速充斥着周围,端的令人毛骨悚然。
程翊后背一凛,靠着自幼习武的敏锐险险避过一刀,脚下连退三步,忌惮的看向来人。
果然不是如此轻易。
身着藏青色服色的两个人不知何时出现的,一句话不曾撂下,认准了人似的无声无息的缠斗上来,脸上虽未蒙面,却自然而然的带了股森冷杀伐的气息。
一时间四周除却兵刃相交的声音外再无其他,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寂静,眼见着时间越拖越久,程翊心下暗暗叫苦,却还是长剑连挥,与来人交上了招。
以一敌二,且对手配合默契招数凌厉,就算来人使的是死士惯用的短匕,程翊手中拿的是更占优势的长剑,以他自幼苦练的绝学认真对敌,一时竟也收拾不下。
程翊自艺成出道后鲜少遇见敌手,逞论一遇就是两个,越打越是心惊,手下出招也越发谨慎,只将门户守的滴水不漏,并不如何锐意进取。
拆到一百来招上,记挂着禁军再过片刻就要封锁九门,当下不再恋战,剑尖一带连下数次狠招,寒气森森,将来人逼开数步,向城门的方向拔足狂奔。
那两个身着藏青色袍子的人对视一眼正要紧紧跟上,却听身后传来淡淡的一句;“不必跟了,都在此处等着。”
一句话音量不高,夹了内力远远传出去,清晰无比的落入附近所有人耳中。
程翊也听见了。
虽惊诧于发声之人的深厚功力,但怎么样的好奇都比不上自己的小命要紧,无暇探究,仍是继续发足奔跑。
然而正如脑海中闪过的最差的打算一样,发声之人不仅内力胜他良多,身法脚程也快他不止一筹,一眨眼的功夫,一抹玄色的人影就后发先至,抢先出现在他前方不远处。。
对手太强,这是程翊头一个的感受。刚打照面的头一个呼吸他的额头上已然冒出细密的汗珠来,呼吸却依旧悠长平稳,握紧了手中的剑柄,以一种视死如归的姿态向数步之外的人看去。
结果令他大为意外。
本以为是苏俨昭手下倍受看重的绝顶高手,不是精神矍铄的老爷子也该是意气风发的中年人,没料到是个姿容绝色的同辈。
瞧着至多二十出头的男子一脸云淡风轻的站在几步开外,玄衣锦带,衣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忘了是哪位前辈的谆谆教导,带了刺的美人,往往比仙人掌更扎手些。
近乎愉悦的欣赏着对面的人满脸戒备的姿态,萧澈艳如桃李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真挚的笑来,连开口的语调都像是在问候许久不见的故友,温和清雅;“不跑了?”
那模样,像是如果程翊回答他“要跑”,他就会乖乖让开通往城门的唯一一条大道,给程翊一个远走高飞的机会。
心知对方实力强横,但无论是萧澈的年纪还是那张惊艳的不似男子的脸都实在太具有欺骗性。程翊挣扎了片刻,还是决定不识时务一回,余光掠过远处恪守命令侍立的两名玄卫,将长剑猛的一抬,朝萧澈的方向刺去。这一剑去势既疾且快,虽是危急之下却依旧法度森严,剑尖处星星点点幻化出一片白光,实在是他生平难得的得意之作。
锵!
像是刀剑碰撞的声音轰然炸开,白光乱晃,火星溅落于地,程翊却只觉手中陡然一轻,剑尖与地面相接触的巨响骤然响彻。
程翊不可置信的看向适才与他交手的人。
萧澈手上没拿兵器。
身上也没带。
与片刻前看到的相衔接,眼前的男子将几只修长白皙的手指收回,像是心疼一般的轻轻吹了吹,权做对他自己身体的抚慰。
所以,适才真的就是这个貌若好女的男子……徒手折了他的长剑?
程翊的神志像是都被那骤然断裂的长剑震飞了大半,还停留在那纤细的手指摸到剑身处狠狠一折的场景,半响没回过神。直到萧澈身法迅疾的上前捏住了他的手腕脉搏处,才将将清醒过来。
“你还没回答我之前的话。还跑不跑了?”萧澈强行掰开辖制住的人的嘴,确认并无□□后放心的点点头,心态轻松下来,便又起了调侃的心思。
命脉被制,程翊猛的挣扎了两下,却碍于捏在腕间的力道奇大,一时挣脱不开,只得仰头恨恨的看向萧澈,话里带了狠意;“要杀就杀,痛快些就是了,别弄些折磨人的把戏。”
萧澈轻轻啧了一声,伸手在已然制住了的人脸上一抹,感叹道;“行刺都要易容了,也不知道有什么用。”
只他这一抹,程翊一张精心易容过的脸倒显露了大半原型,露出十足清隽的面容来。
萧澈瞧了瞧自己的杰作,心下毫无半点负累感,挥了挥手,示意之前与程翊动手的那两个玄卫上前,将已经制住的人交给他们,嘱托道;“将人先带回府中去,防着咬舌自尽防着自绝心脉,其他的,等我回去再做理论。”
“城外势必有人跟他接应,已有人去收拾了,城内还得排查一番,禁军归禁军的,告诉咱们的人响动别太大。”
说完就转了身欲走,其中一个玄卫一手接过程翊一手取出绳索用特有的手法捆绑起来,绑着绑着终究没忍住心头的疑惑,问道;“玄首不跟我们一起回去?苏相问起来……”
萧澈低头瞧了瞧已然被绳子捆过两圈的程翊,又望了一眼金陵城西北向的方向,摇头道;“就是苏相吩咐的事,你们先回,我片刻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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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启半靠在暗室的墙上,修长的手指无意识的在地面上随意的勾勒着图样。
幽禁的生涯是空闲而寂寞的,虽不用经受寻常百姓犯错入了监牢还被狱卒压榨的困扰,却是另外一种的凄凉。
专为囚禁他而设的小院人员充足,每日里来来往往的守卫无数,真正与他接触的却只是个负责送饭的跛足老者。
连个说话的人都寻不着。
数日前的那场谈话早早被他翻来覆去的咂了无数遍,任桓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快被他品烂了,也没有个彻底的决断出来。
午膳后用以报时的钟鼓声才响了第三次,再过片刻,又该是有人来送晚膳的时候了。
暗室里终日不见天日,又没什么可供消遣的东西,一天时光被三餐强行割裂成了三份,宛若结绳记事,麻木而模糊。
笃笃。
轻描淡写的两下敲门声响起,谢启睁开眼睛,果见用以传送饮食的小窗被从外部打开,露出那跛足老者一张干巴巴的脸来,与老者一同出现的是递进小窗口的一叠精美的食盒。
哪怕被谢烜以不知从哪里寻来的理由废去了帝位,谢启明面上还是睿宗的皇子,住处上简陋,吃食上却没有太过难堪。
暗室面积不大,食盒中散发出的阵阵香气几乎在片刻间就充斥了整间屋子,萦绕在谢启鼻尖,勾得人食指大动。
午膳用的不多,谢启几乎在闻到食物的气息的同时就感受到了饥肠辘辘,将随意放置的手指收回,下意识的就要去掀食盒的盖子。
即将要触碰到的一瞬,不期然想起来数日前任桓在耳边的低语。
“陛下什么时候想要出去,每月逢五的日子不用晚膳就是了,之后如何行事臣会想法子传进来。臣告退。”
今日恰好逢五。
错过就要再等整整十日。何况,此处的消息传到任桓耳中,再到安排打点接他出去,所费的时日也未尝会短。
吃,还是不吃?
出去还是留在此间?
谢启好半响犹疑不下,他当然厌倦了暗无天日的幽禁时日,却也对逃出金陵之后可能面对的慢慢逃亡路心有戚戚。
说到底,无论是任桓还是和盛大长公主,其个人的能量都不足以给他以足够的依靠,想帮他实现人身自由都得费天大的力气。
而能做到救他出去还能护他安稳的那一位……
哪怕是按拖的最远的班师时间来算,回到金陵也该有半个月之久了,却始终没有半点消息。
真要说谢烜对他看守严密,毫无可乘之机,也能勉强说得过去。
但谢启说服不了自己。
此间看守再严密,任桓一个列侯世子都能寻到机会亲身前来,苏俨昭在金陵经营多年,会一点空隙都寻不到?
是寻不到,还是不想寻?
谢启狠狠闭上眼,觉得心头那抹萦绕多日的烦躁再次涌上,几乎席卷了全身。
他不想在这样的暗室里窝窝囊囊的过去一辈子,更不想在无穷无尽的追杀里逃亡一生。
再等等。
等到真正的机会到来的那一天,等到漫长的黑夜过去,独属于他的白昼降临的那一天。
在此之前,要先吃饭。
下定决心之后,谢启动作粗暴的将食盒拉了过来,一股脑的将三层小盒子尽数取下。
分量够一人食用的精致小菜两叠,一碗瞧不出内里是什么的汤羹,并上几只白生生、圆滚滚的馒头。
许是甚少见到的缘故,谢启看见馒头的时候先怔了一瞬,又下意识的伸手戳了戳圆滚滚的外形下雪白的外皮,竟觉得十分顺眼。
找到合乎心意的东西,谢启顿时将那两碟卖相不错的小菜忽略了个彻底,自顾自的拿起来送入口中。
他正当盛年食量不小,御膳房出品的东西又都以精巧为主,连用了两个还没住口,又拿起第三个来,刚咬了一口便停下了咀嚼的动作。
一颗不过弹珠大小的蜡丸自咬开的地方滚落而下,砸到地面上发出不小的声响。
时间仿佛静止了。
谢启牢牢盯住那枚颜色暗淡的蜡丸,原本沉寂下去的心蓦然间又躁动起来。
难以克制的,他猛的转头打量了一圈四周,确定无人监视后,忙俯身将那一枚蜡丸拾起来。
深秋时节晚膳时分,天色已渐渐暗了,更逞论在这见不得光的暗室。
谢启放心的很,借着夜色的遮掩,细细的寻到蜡丸中间的缝隙,用力一捏,藏于其中的物事轻松的到了手中。
手中的东西似娟非娟,似纸非纸,材质特异,谢启无意细细分辨,只凑到用以传送膳食的小窗处,借着微弱的光亮看向其上的内容。
只一眼,他就能看的出来、也只看的出来——那是苏俨昭的笔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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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启跟那枚蜡丸较劲的时候,苏俨昭与谢烜正在下棋。
永安宫里还是从前的陈设,帘帐低垂温暖闲适,似乎没有因为主人的更迭而给它带来半点影响。
苏俨昭的心思并不在棋上。
谢家一家子中除了穆宗谢旻之外在对弈一道上造诣都十分浅薄,偏偏还都着了迷似的喜欢,也就苦了跟他们下棋的臣子了,他棋力高出谢烜良多,就算不想存心相让也得给新帝留着面子,是以一路思绪纷飞一路随意落子。
他在担心今天布的局能否收网。
有人筹谋刺杀他的消息早几日便已传到令泽居的案头,只是对方行踪诡异,一时间竟猜不到将以何种手法行刺。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索性多布置几个易于刺杀的现场,贴心周到的任君挑选。
谢烜的心思也不在棋上。
放弃青、交两州直扑金陵,他打算的一是避开苏俨昭的锋芒,二是金陵中不止有谢启,还有传国玉玺跟定国公府。
苏俨昭素来重孝道珍重家人,待他占据正统的名分,无需威胁也能让局势对比鲜明起来。
这样连自己都不屑的拙劣心思自然不足为外人道,是以当手下副将告知他定国公府中的亲眷无一人留在金陵之时,谢烜近乎慌了神。
提出优厚的条件去谈判,说好听些是自己念及旧情予对方优待,说难听些,就是希望对方念及旧情握手言和了。
好在苏俨昭答应了。
这也是苏俨昭回京后第一次与他长时间共处。
谢烜随意的落下一子,就势理所当然的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人,目光不敢停留太久,一触即离。
他与苏俨昭虽然幼年相识,到底多年未见,相互之间也无甚话题,但好不容易眼前的人肯陪他,谢烜不想下闷棋,只得搜肠刮肚寻了话题来聊。
“璟之看过沈中书那日拟定的官员名单吗,觉得如何?”
苏俨昭手上正掂了一颗白字,思索着落子的地方,闻言手上的动作便慢了,淡淡的道;“京中官员除了罢免的以外变动不大,交州一系臣不甚熟悉,无从置喙。”
那一份名单走的是理政堂的路子,沈居不顾风度的要抢先,他也没硬要跟这位新任的中书侍郎争个高低,左右交州一脉的人是肯定要提拔上来的。
“唔……”谢烜皱了皱眉,骤然想起朝中的交州派跟原金陵派系的矛盾来。
原本他本人是从交州起兵才有登基为帝的一天,回馈以高官厚禄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偏偏手中的江山不是一寸一土手把手打下来的,而是取巧所得。
朝中上下不能尽数换血,偌大的蛋糕分配不均,自然会有争端。
心知继续深入下去自己势必难堪,谢烜干脆换了个话题;“那新任禁军统领高润离呢,他可是从金陵出去的,璟之总该熟悉了吧?”
高润离……?
苏俨昭想起因为太冗长自己只看到一半的名单,突然觉得自己错过了些什么。
他掀了掀眼帘,有些诧异的模样;“端柔的夫婿?”
在得到谢烜肯定的答案后便感觉头痛起来。
高润离也算世家出身,只是他是支脉,便不得家中长辈看重,昔年年少时就与苏俨昭有过不小的争端。
原本只是少年人的小恩怨,在他被文宗抓壮丁一样的赐婚端柔公主后,就渐渐发酵成了某种很难说清的关系,仗着自己亲贵的身份,大恶不做,使绊子弹劾什么的小事却是络绎不绝。
后来苏俨昭当政,一天都不想多看见他,寻了个由头打发去交州当刺史,也算眼不见心不烦。
没想到兜兜转转,这位又成了谢烜手下得力的臣子,居然给绕回了金陵。
要不是苏俨昭素来了解谢烜的个性,知道谢烜不善作伪,当真会怀疑这一位是任命了一批跟他不对付的官员后上赶着找不痛快的。
正抚着额头不知如何答话,就见外面有内侍急急奔入,走进了些后纳头就拜,口中说的正是他期盼已久的话:“禀陛下,您让先送回去的苏相车驾在长安街旁遇刺,禁军已然封锁街道,正在排查可疑人士。”
一面说着,一面还不忘战战兢兢的去看坐在一旁的人,心里感叹着苏相的好运气。
谢烜的心态却与那内侍截然不同,听到苏相车驾遇刺几个字他心中就一阵悚然,猛的转头去瞧苏俨昭,确认对方无恙后方才镇定下来。
“查,封锁城门,彻查!”
令泽居:
萧澈另换了一身衣袍缓步走进的时候,苏俨昭正坐在书案旁执笔写着些什么。
收网结束,又成功看清了谢烜的态度,他心情不错。
察觉到有人入内,笔尖的走势顿时缓了下来,待墨迹稍干,不着痕迹另拿起一张裁剪好的宣纸,覆在刚刚干透的纸张上,微微抬首;“坐。”
萧澈依言坐了,目光便投射在书案旁那一只惹人注目的箭矢上。
与陈设整齐的书房卓然不同的气质,一眼就可得知是能工巧匠精心打造的锐器,箭头处尖锐无比且带了幽蓝色的光芒,可见是淬了毒的。
尽管早知事情发展,萧澈还是没忍住的蹙了眉头。
见萧澈进来,苏俨昭之只草草的在崭新的宣纸上写了两笔,就将手中的毛笔搁下,问道:“人抓到了?”
如今金陵城里盯着他的人太多,不想大动干戈就只能私下动手,比之从前自然有诸多不便。
萧澈的目光还盯在那只箭矢上,闻言微微颔首,道;“抓到了,如今已在府中的地牢,丞相要过去看看吗?”
苏俨昭挑眉,有些诧异。
他一向甚少涉足地牢之类的地方,一来血腥味浓郁他身子受不住,二来也不爱那地儿阴冷潮湿的环境。
这些萧澈都是知道的,此刻却突然提出来,抓住的那位必有与往日不寻常的地方。
沉吟片刻,苏俨昭一撩衣袍起身;“也好。”
说是相府的地牢,其实是从前王府修建于地下的密室改建而成,因着常年无客,血腥味倒是没有,只是阴冷的感觉与天牢之类的地方殊无二致,一样的不讨人喜欢。
程翊进来已有两个时辰。
玄卫抓住的人,哪怕未得命令不能随意处置,自然也不能舒舒服服的等着刑讯的那一刻。
身体被牢牢固定在刑具之上,细密严实的绳子贴身捆绑,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叫人疼的身体直发颤,且这一番疼痛绵长持久,着实让他好生吃了一番苦头。
打眼见萧澈进来,程翊的第一个反应是心头一松,赶紧的给他解下来就成干什么都好,竟全然没瞧见就跟在萧澈身后一步开外的苏俨昭。
“有什么特别之处?”
苏俨昭打量了一眼程翊,目光在他脸上没抹去的易容之处停留片刻,疑惑的看向萧澈。
“这么多年,这是我亲手抓到的刺客中唯一一个没有死志的,玄卫排查了江湖中的接暗杀任务的组织,并无发现,看样子也不像是世家中豢养的死士。其真实身份,只怕还要丞相在朝堂上下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