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命 上
喻阁老这才缓缓地将目光从棋局上收回来,拢着双手,看向洛金玉。
洛金玉低头从怀中取出两张请帖,执在手上,再度躬身行礼,道:“学生与沈无疾结了亲,定在今日成亲,学生此番前来,是为恭请二位先生观礼赴宴。”
齐老愣了愣,沉默半晌,看看面色不变的喻阁老,又看向洛金玉,迟疑着问:“哪家小姐?你应也不怎么认得官宦人家,可是哪家书香世家?我在京中多年,倒也认得几户姓沈……”
洛金玉道:“他并非哪家小姐,是……司礼监掌印沈无疾,先生应当认识的。”
他已知道,是沈无疾请齐老来京说动喻阁老为自己翻案的。
齐老:“……”
他认识,司礼监掌印太监沈无疾嘛,不仅认识,还“熟”得很,这满朝上下文武百官,乃至于京中百姓,再到全国各地,沈无疾的大名有几个人没听过?
“你——”齐老无比质疑道,“你竟也会说这样笑话了?”
洛金玉摇头:“学生未曾说笑,又哪敢拿这等要紧事当玩笑?学生正是与沈无疾两情相悦,私定终身了。”
齐老:“……”
他震惊地盯着洛金玉看了好一会儿,希望能听到洛金玉最终说一句“学生确实是在说笑”,却迟迟没等来这句话,只见洛金玉神色有些拘束,却又十分毅然坚定,想到这个学生向来认真的秉性,他倒吸一口凉气,惊讶地看向一旁老神在在的喻阁老,瞪大眼睛,问,“你这样子,是什么意思?你难道早就知道?否则怎么一点也不惊讶?”
喻阁老这才开口,不冷不热地说:“你这惊讶才叫我惊讶,我难道没有告诉过你,这洛金玉和沈无疾关系不妥,他亲口说过若要断了和沈无疾的干系,他宁可不拜我这老师吗?你可是亲口说,你觉得沈无疾这人还不错,至少对洛金玉很不错。”
齐老一时语塞,半晌,有些结巴道:“我……我是说,他俩有伯牙子期之……之……”
怎么一眨眼,伯牙子期却成了哀帝董贤?!这能是一回事吗?!
喻阁老懒得理他,闭着眼睛,不想说话,就装聋装睡。
齐老只得看回洛金玉身上,又看到他手上的喜帖:“这又是什么?”
洛金玉见他这反应,心中有些忐忑,却仍上前几步,将喜帖分别放在他与喻阁老面前的桌上,退后两步,躬身道:“学生恭请二位先生观礼赴宴。”
齐老急匆匆拿起这大红帖子,打开一看,饶是他这做了一辈子老好人的温吞脾气,也不由得险些血溢上了头,拍案怒斥:“沈无疾这混账!”
洛金玉忙要为沈无疾说话,却听齐老又道,“子石,你糊涂啊!”
“学生——”
“不行!这门婚事无论是不是说笑的,我不同意!”齐老断然道。
洛金玉急忙道:“学生已向他下过定亲贴了。”
“你俩定的什么亲!”齐老不可思议道,“胡闹!洛子石,你是吃错了药吗?还是他拿什么逼迫利诱你?可你又何曾是会受人逼迫利诱之人?你倒是说,你就是为何?”
洛金玉脸热道:“学生是真心愿与他结亲的,并无任何威逼利诱之事,反倒是学生自己求娶的,他本是不愿意的。”
“……”还“他本是不愿意的”……还是你主动要往这火坑里跳……这可还行?!齐老越发瞪大了眼睛,胡子都吹了起来,扭头颤抖道,“喻怀良,你看什么笑话!你——”
“我两只眼都闭着呢,看什么笑话。”喻阁老仍闭着眼,淡淡道,“你自个儿说的,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半只脚踩进棺材里的了,看不惯,就闭上眼,眼不见为净。”
“你——我——”齐老一噎,“我和你说这话,是说的这件事吗?!”
他是说过这话,可却是因喻阁老最疼爱的孙女儿喻皎皎放着大家闺秀不做,和佳王议亲也不肯,一个好端端的女儿家,非为了手帕交的几句闺中闲话,闹着要去闯荡江湖,找一个连面也不曾见过的叫明月的江湖人士。
喻家上下自然没人同意,喻阁老更是大怒,下令将她反锁在房中,等她脑子清醒了再放出来。
齐老与喻家是世交,也是看着喻皎皎长大的,自然就劝了再劝,可没料到,如今就反而被这喻怀良记仇无比地把话堵回来了。
这能是一回事吗?
那明月……他至少是个男的!
可这沈无疾……他又不是个女的!
作者有话要说:左右为男
第125章
“不行!”齐老看向洛金玉, 连连摆手, “这事绝不成!”
洛金玉虽心怀忐忑, 却坚决道:“学生此意已决,婚姻大事, 不是儿戏,断没有轻易悔改的道理。”
“你这就是儿戏!”齐老重重一拍桌子, 拍得棋盘上的黑白双子都跳了起来, 他叫道, “洛子石,我盼你为官为民, 盼你青史留名, 你倒是要留的什么名, 千古骂名吗?!”
洛金玉蹙眉,梗着脖子道:“此事与别的事又有何干系?我与沈无疾各未婚嫁,皆是孑然一身, 他——”
“他是一个男的,是一个太监!”齐老怒道, “还是一个东厂出身,玩弄权势,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权奸!”
如今这花厅之中只有他们三人,齐老毫无忌惮,直言道,“他是扳倒了曹国忠,为的却又岂是‘大义灭亲’?他不过是想要取而代之, 也确实叫他取而代之了,他要做的就是第二个曹国忠。且不论当年曹国忠得势时,沈无疾为了攀附他,做了多少陷害忠良之事,如今他在朝中又仗着新帝信任,做了多少铲除异己之事,你不知道吗?”
洛金玉道:“他当初确是攀附过曹国忠,却是为了卧薪尝胆,非但无意助纣为虐,暗中更为遭受残害之忠良后代大开方便之门,先生,您与世人都对他有许多误解。我知他性情乖张古怪,可他心性绝不与曹国忠一样。如今铲除异己之事,更是绝不可能,他亦是一心为君……”
“你是吃了迷魂药!”齐老骂道,“糊涂!糊涂!”
“先生——”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齐老断然道。
洛金玉反问:“那敢问先生,何为‘我族’?”
齐老不由一噎,半晌,痛心疾首道:“他是太监!子石,你是读圣贤书长大的!”
“圣贤书中并未教我视太监低人一等。”洛金玉道,“再何况,圣贤书中所言,也并非全是不可辩驳之道理,孔夫子还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别的女子我不清楚,可我娘也是女子,我因此便觉得这话实在荒谬。以此推论,这样断人种类,分人高低,实在含糊不妥。男子是人,莫非女子与太监就不是人?何况太监只是身体有缺,如何又不算男子?莫非盲人独臂、跛腿失聪,也都不算男子?若他们都能算,为何缺别处就独独不行?”
“…………”齐老涨红了脸,道,“你这是诡辩!好你个洛子石,诡辩到你先生头上来了,这是哪位先生教你的?”
“我这并非诡辩,而只是以道理争辩。”洛金玉道。
齐老深深呼吸:“我不和你论这个。就算你二人皆是男子,恰恰因此,这世上只有阴阳调和之理,哪有男子与男子成亲的?”
洛金玉听了这话,立刻从怀中取出一本书册,谨慎地道:“学生曾买来最新一版当朝婚律,翻读始终,上面绝没有一处禁止男男成亲,先生请看。”
齐老:“……………………”
我看……我看你个头!
仅存的理智制止了齐老用颤抖的手拿起这书册,然后砸向这个神志不清的得意学生,他只能气得两眼发直,大口喘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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