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命 上
沈无疾仍不说话,冷着脸看温酒的炉子。
何方舟摸了摸酒壶,提出来,为沈无疾与自己各自斟了一杯,看着沈无疾仰头就喝,不禁叹了声气,继续回忆道:“可你这个没阉干净的情种,却如何都不肯放弃。你往日里是最听曹国忠话的,可为了洛金玉一事,你和曹国忠闹得不可开交,求也求了,跪也跪了,头也磕了,这都不算事儿,你竟还当着众位兄弟的面,和曹国忠吵了起来,将帽子一扔,说要去劫狱,无论成败,都与曹国忠无关!”
回想起这段往事,何方舟又有些好笑,也喝了一口酒,道,“曹国忠多好脸面的人啊,哪里拉得下脸,险些被你气死,当场令人扣下你往死里打,还是让我执刑。我也不敢糊弄盛怒中的他,结果,你就结结实实挨了那三十杖,打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最后被曹国忠锁在房中反省。”
沈无疾冷声道:“没怪你。”
“知道你没怪我。”何方舟继续道,“就在这时,洛公子的母亲一头撞死了,洛公子也得知了这个消息,在狱中险些没熬过去……当时我便想,我该不该将这事儿告诉你。说句实在话,我真不想告诉你,无疾,你我一同长大,你虽脾性大,却从来都知分寸进退、轻重历害,我从未见过你那样失态。我一个自小入宫的阉人,从来都不懂书上所写的红颜祸水,可那时,我心想着,洛公子怕不就是你的祸水。”
沈无疾张了张嘴,想说“他是我的心,我的命”,却还是没说出来,只道:“你还是告诉了我。”
何方舟又叹了一声气:“我说完就后悔了。你可不知道你当时那样儿,前一刻还趴在床上快没气儿的样子,下一刻就下了地,往外冲。院子里的弟兄们联手都没拦得住你。”
沈无疾忽然笑了,道:“你当咱家不知道,你们也是有意放咱家走。”
“有意归有意,还不是被你吓得?”何方舟嗔他一眼,再给他斟酒,“我都说了,你可不知道你当时的样儿,红着眼,活像刚从十八层阎罗殿杀上来似的,不要命的动手。都是自家弟兄,谁愿意和你玩儿命啊。
最后把曹国忠都给惊动了,他差点儿被你气吐血,实在也是没法子了,只能让我盯着你,陪着你,一起去狱里看洛金玉。”何方舟摇了摇头,“只是可惜,仍不能立刻救洛公子出来,只能委屈他在里面待了三年,暗地里难免也有咱们顾不到的地方,想必还是吃了不少苦。”
沈无疾冷眼看着酒杯,嗤笑了一声:“君亓这老匹夫,咱家与他的仇有得清算!”
何方舟再度叹气:“我知道你要做的事,劝也无用,本也不该多劝,省得你听了烦,可是,你将我当作心腹好友,我对你也是言无不尽。无疾,洛公子是天上的皎月,你攀不到的。便是去水里捞,也不过是一场空,你又何必呢。便是你心中喜欢那样的人,天下之大,以你如今权势,另寻个有才学的,甚至有几分肖似洛公子的人,又有何难,也不是没人送过这样的礼给你,却被你给退了,你说你又是何必。无疾,强扭的瓜不甜,你伤了洛公子,最后难受的,不还是你吗?就说昨夜里——”
“我昨晚是一时大意!”沈无疾猛地道,“以后不会了!”
何方舟显然不信他,苦口婆心道:“无疾——”
“我都说了,我昨儿一时冲动,没有下次!”沈无疾皱眉,仰头又喝了一口酒,怒道,“好心找你喝个酒,被你当驴肝肺,就你有嘴,哪天咱家烦了,拿你和西风那兔崽子的嘴一起剁了拌菜吃。”
何方舟:“……”
他欲言又止,欲止又言,“你平日里和洛公子,也是这样说话的?”
沈无疾:“……”
沈无疾恼羞成怒,“你什么意思!”又道,“自然不是,他是什么人,你算什么东西!”
何方舟的性情倒是好,也是习惯了沈无疾这狗脾气,知道他说话是这样儿,并不为此生气,笑着点头附和:“那自然,洛公子是什么人物,我又算什么东西,一个阉人。”
沈无疾听他这样说,反而又不满了,瞪他道:“咱家没说你!”
“我的沈公公哎!”何方舟能被他逗死,忍俊不禁地道,“沈公公哎……”
“叫魂呢?!”沈无疾骂道。
何方舟笑着道:“沈公公,您——您说,怎么就偏偏是您动了凡心呢。”换了别人,哪怕是个无根的太监,也不至于如这位沈公公一般情路坎坷了。无外乎这一路坎坷,大多是沈公公自个儿造的。沈无疾继续瞪他,防备道:“你又想说什么?阴阳怪气的,怪不得外头人都这么骂咱家,便是你这样的家伙败坏太监名声。”
“……”何方舟道,“是,是,是我败坏了公公名声。”
沈无疾骂道:“说啊!你刚刚是什么意思?咱家看着你就不像说的什么好话,拐着弯儿骂咱家,当咱家听不出?”
“不敢,绝不敢。”何方舟恳切地道,“我的意思是,有朝一日沈公公若能娶得美人归,那实在是值得普天同庆的大好事,我定亲手为公公缝制喜服与新房被褥,以贺公公大喜。”
何方舟曾在针工局当过差,闲来偷师,竟学了双面刺绣,乃是千金难求的宝贝。只是他凡事不爱出头,又是个慢性子,绣个手帕能绣半个月,除了曹国忠和沈无疾外,也没几个人知道他这手绝活。
沈无疾不屑地嘲笑他:“就你?绣个手帕能绣半个月,你做喜服和被褥,那不得十年八年!”
若不是他与洛金玉各自都不能生育,怕是孩子都满地跑了,何方舟还没把喜服绣好,呵呵。
何方舟但笑无语,心中道:就你这样儿,再过十天八天,洛公子就得被你气跑了,你用得上喜服?呵呵。
作者有话要说:塑料弟兄。
沈公公大概就是像那种失恋了给朋友发一堆语音,结果朋友听到最后,刚想帮着骂两句负心汉,结果就看到沈公公发来一句“他刚刚来找我,我们又和好了”的人。在线被拉黑。
第32章
沈无疾拉着何方舟喝到了清晨, 在东厂里歇到了晌午, 两人分别去办自己的公务。沈无疾在司礼监正忙活着, 小宦奴忽然候在一旁,也不说话。
沈无疾忙里偷闲地瞥他一眼:“怎么?”
小宦奴低声道:“西风公公在宫外候着您, 让人托话进来,问您今日何时回去府里。”
沈无疾皱眉:“什么事?”
小宦奴道:“没什么事。”
沈无疾面无表情道:“没什么事问什么问。你回他, 咱家这十天半个月都不回去了。”
小宦奴便低着头出去了。
沈无疾却觉得自己手中的印顿时重了起来, 眼睛盯着要盖印的文书, 脑子里面却想的全是洛金玉。
他暗道,莫非是与洛金玉有关?可若是洛金玉有所闪失, 西风必然会直接言之。那是为了什么?寻常西风不会特意来问这事儿, 除非是帮洛金玉来问。
转而他又冷笑, 心想,总不能是洛金玉盼着咱家回去!洛金玉如今定然巴不得咱家死在外头,省得玷污了他的清白。
小宦奴过了会儿, 又回来,恭敬道:“西风公公道, 失礼得道歉,逃避不能让干娘消气。”
“你让他滚!”沈无疾顿时大骂出声。
小宦奴低着头站在那,没动。
沈无疾瞪他:“咱家说的话,你没耳朵听是吗?”
小宦奴忙退了出去。
沈无疾捏着印思来想去,随手抽了一张白纸,拿着印在上面狠狠地乱盖一气,发泄完了, 又悻悻然地暗道,老子若此时回去,见着洛金玉,能说什么?洛金玉此时定然憎我入骨,说不定见着了我,还会以为我又要对他下手,把他给吓着了。
别说逃避不能令洛金玉消气,想来便是跪在地上给洛金玉磕头,洛金玉也不定能消气呢!否则咱家便是跪着给他磕几个响头又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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