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龙
我伸手理好他额前的碎发,含笑望着他。
“罢了罢了,”陛下将头靠在我的肩膀,“违命侯之姿天下皆知,你说也无妨。朕近日政事繁忙,还有很多人蠢蠢欲动,你就帮我多盯着一些。”
陛下欲言又止,最后叹息道:“他当年……罢了,能让他活着就好好活着吧。”
“奴婢知道。”
“暮云。”他哑着声音叫我,手从我的衣领往下探去。
我已知晓他的欲望,自己拉开了衣袍,又替他解下冕旒。
他将我抱起,放在床上,他的吻和他的手一样炽热,将我的皮肤酝酿的滚烫。
我本想提醒他,他已经好几天没有临幸后宫了,恐怕会引得皇后贵妃不满。
然而呻吟和喘息很快占据了我的唇齿,话语被撞得细碎。
帐顶的五爪金龙直勾勾地看着我们,我也呆呆地回望着它。
第2章 思君
长夜未央。
整座宫殿都沉浸在流光溢彩、歌舞升平之中。
这是新帝即位后的第一个新年,雪依旧飘飞着。
“这是好兆头啊。”台下一位鹤发鸡皮的大臣说道,“瑞雪兆丰年。”
皇上哈哈大笑,他大笑起来犹如雷鸣,在殿里荡得嗡嗡响,我知道这都是他在战时叫阵所练出来的功夫,殿里的好些文官被他吓了一大跳。
我低下头掩住笑意。
皇上昂首看着他的臣子们,壮志满怀地说,“朕记得今年科考的状元是天下有名的洛阳才子,不知朕可有幸得伯玉赋诗一首啊。”
那名被称作伯玉的青年快步上前,穿着紫色纱衣外罩,腰佩玉章,正是今年连中三元的状元成射洪,他长身玉立,蒹葭玉树,爽朗清举,朗朗道:“陛下一统天下,平定乱世,臣自当歌之颂之。”
皇上闻言指着层层叠叠的绮殿离宫道:“既如此,卿就替朕写一写这大好河山。”
成伯玉领旨沉思,我身边的小宫女们遮掩着自己倾慕的目光,不过几息时间,他脱口说出了一首华丽的辞赋,引来百官阵阵惊叹。
“好!”皇上抚掌称快,“不愧是天下赫赫有名的才子,赏!”
大殿之内一片觥筹交错,站在御阶之上向下望去,身着华衣的众臣有如群蚁排衙,天下精英齐聚一堂。
好一份新朝气象。
我帮陛下斟满酒,冬日虽冷,大殿中却温暖如春,人们身上蒸腾着的热气和燃烧的香烟一起熏得人醉。
丝竹声中我好似听到一阵压抑着的咳嗽,抬眼看去,违命候坐在远远的地方,穿着一身月蓝色的长袍。
按理来说隔了这么远我是绝对认不出来的,可他实在是太过特别了。
唯有此人是前朝皇宫里礼乐诗书浸润出来的,满身都是华贵的书墨香,像一块金子,像一块玉壁,任谁见了都不会忘记。
我不禁想起了那些关于他的传言。
据说废帝杨佑远君子、近小人,刚愎自用,听信谗言、滥用民力、杀害忠良,借整饬河道行搜刮民膏之事……
可他明明是那么温雅的青年,都说相由心生,难道他真的是传说中比堪比桀纣的暴君吗?
灯火照得我眼神恍惚,我想起了在那间阴暗冷宫中咳嗽的他,匆匆见过一面之后,宫里要准备新年,我也跟着忙了起来,再也没管过他的事。
也不知道下面的人有没有上心……
这一天的宴席过后,皇上没有再招我留宿,他和皇后相互搀扶着走进了椒房殿。
皇后宫里的人不怎么喜欢我,这也正常,毕竟皇上大多数时候和我待在一起。
他们拦着我不让我进椒房殿。
椒房殿是无论如何也出不了差错的地方,我便转身走了。
陛下醒来寻不见我,自然也有椒房殿的丫头伺候,肯定比我这个乡野丫头更细心精致。
这样也好,无论是真是假,他都该做出样子来。
皇后的父亲是卓国公,皇上能平安地统治天下,卓国公功不可没,国公大人可是朝堂中说一不二的人物。
总得要雨露均沾才能平衡后宫和朝堂,我理解他,也支持他。
只是心口闷闷的,大半夜辗转反侧,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姑姑……”
我和延英殿的另一个宫女春诗一起睡在延英殿旁的小耳屋,我翻身的动静把她吵醒,她眯着眼睛欲言又止。
我问:“怎么?”
“您也别想太多,就算陛下今夜去了皇后那里,平日里还是和您在一起的时间多。恩宠自然是断不了的。”她的声音在夜色里有着别样的温柔,目光如水,我竟从她脸上读出了劝慰和讨好。
一时有些刺痛,恍惚间我眨眨眼,移开目光,“这话以后别说了,小心有人听了去。”
我叹息道:“什么恩宠啊,咱们做奴才的,只要好好待在主子身边就够了,别奢求太多。人的一生,总有些东西是无论如何都得不到的。”
“姑姑……”她还想再说什么,我抬手按在她的嘴上摇头。
“在宫里少说些话。”
我还是觉得胸闷,心里的温热和跳动全然消失,只有飘飘忽忽的棉花一团一团堵在那里,起身穿衣,我说道:“你且睡着吧,我出去走走。”
“姑姑你去哪?”她拉住我的衣袖,“夜间可不能随便走动。”
我确实是想出去晃晃,灵光一闪,找了个理由糊弄她:“今日晚宴,我见违命候似乎不太舒服,怕他又出什么事,去看一眼总安心些。”
春诗不满地嘀咕着:“不过是一个废帝,何必如此上心?”
我笑着摇头,“陛下需要他活着,他就得好好活着。”
说完便十分懊恼,出去的理由那么多,为何偏偏选了一个最麻烦的人?话已出口,便不得欺瞒,我只好半夜去内务府,叫醒值班的小太监,又搜罗了些补品和醒酒的东西过去。
幽芷宫的院子好歹干净了些,已经是三更天了还点着灯,窗纸上映出一个挺秀的背影,违命侯正在看书。
宫女通传后,违命候从桌边起身,竟是亲自到门口迎接我。
“姑姑怎么来了?外面冷,快到屋里坐坐。”
言语间毫无身份之别,亲热温和,就好似我是他的姊妹,大老远地带着礼物来看他。
我连忙行礼:“侯爷折煞奴婢了。”
他也不说话,只是笑,一双瘦削的手把我扶起来,明明看着骨节有力,却十分虚浮。大概是在病中的缘故,他的双颊透着不自然的红晕。
“里面坐吧。”
他拉了我的手腕往里面走,我变了变姿势,变成了他的手搭在我的手臂上,躬身说:“侯爷请。”
屋里点着两个暖炉,一个正对着床,一个在书桌旁边。他的小宫女蹲在床脚睡着了。
违命候竖起手指示意我别出声,指了指床脚,我了然地点点头。
没想到他竟是意外地通情达理,体贴宫人。
他拉着我到书桌边,一扇窗户半开着,窗前一枝红色的腊梅盛放,枯瘦的枝干挺立在寒风中,西风吹过便纷纷扬扬随雪而落,隔着檀木雕花的窗框,格外有疏朗的风韵。
只可惜我不是文士,此番清景都付给了俗人。
违命候看着那一树梅花不知道想着什么,很久没说话,半晌才怅然地吟诵,声音里透出无尽的落寞:
“年年雪里,常插梅花醉。挼尽梅花无好意,赢得满衣清泪。”
虽然听不懂,但场面话还是不能落下,我小声地拍手,赞叹道:“好诗!”
他却苦笑着摇头,道:“姑姑见笑了。杨佑不过是借前人诗词来聊发私情罢了。”
他走到书桌旁坐下,拿起笔准备写字,我小心地替他磨墨。
他清瘦淡泊,我想传说中的魏晋遗风也不过如此。明明瘦削雅致,提笔写字却笔画圆浑,大起大落,令我想到家乡雄壮的城楼和夕阳。
我好歹也在陛**边习得几个字,他写了一句简单易懂的诗,我小声读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