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的后宫起火了(上)
他们一起细读《大学》,因这第一句辩论了许久。
他们的老师钱公允遵循前朝注解,说是新,雍理偏要说是亲。
钱公允眼尾扫沈君兆,沈君兆低眉顺眼道:“新民,明德以新民,修身以齐家治国而平天下,有一至终,是为正道。”
雍理气得不行:“明德而不亲民,何来明德?只是新民又如何知民心?若不知民心,所谓推新及民不就只是将法度礼制压给百姓?”
钱公允笑眯眯的:“帝王之位,本就高处不胜寒。”
雍理:“朕偏不!”
钱公允又看沈君兆,沈君兆轻松就能把雍理给驳得张口结舌。
课后雍理气疯了,不理沈君兆。
沈君兆依旧是那般模样,周道客气地陪着他。
午膳时,雍理一摔筷子:“你就是钱老头的应声虫!”
沈君兆:“钱大人贵为帝师,陛下不可不敬。”
十岁的雍理气红了眼:“沈君兆你太讨厌了!”扔了这话,小皇帝跑了,赌气再也不和沈君兆好了。
然而当晚,雍理便消了气。
沈君兆也不知是怎么摸进宫里,温声唤他:“陛下。”
雍理瞠目结舌:“宫门不是落锁了吗,你怎的……”
沈君兆握他手:“您怕吗?”
雍理立马扬头:“朕是天下至尊,有什么好怕的!”
沈君兆笑道:“那您随臣来。”
这是雍理自继位后第一次出宫,他学着沈君兆那般偷摸打扮成太监模样,从一处小角门溜了出去。
出了宫,雍理只觉周遭气息都变了,极其清明爽朗,扬起的嘴角压都压不住。
本来气鼓鼓的小皇帝这会儿心花怒放,只觉沈君兆再好不过,是天底下最好的沈子瑜。
“这么晚了,我们出来作甚?”雍理问沈君兆。
沈君兆:“亲民。”
雍理讶然:“已是三更天,百姓不都睡了?”
沈君兆:“睡了又何妨。”
沈君兆带着雍理去了西城区。
首京有东西之分,东边是禁城,不仅坐落着皇宫王府,更是达官贵人所在;西城才是寻常百姓家。
彼时战乱才歇,民生刚起,哪怕是首京的百姓,都过得紧紧巴巴。
战乱之年,枭雄辈出,风光伟绩下是最无辜最无奈也最无助的平民百姓。
民以食为天,战乱之年朝不保夕,谈何农业生产?
如今大雍已经平定三年,可百姓们却仍旧没能缓过劲来。
入夜了又如何?
这破败的茅草屋,这剪了又剪的粗布衣裳,这天寒地冻却连烧火取暖都做不到的冷炕。
再看空荡荡的米缸,干净得过分的灶台,睡了却因为饥饿嚎哭的幼童,无助哄着的妇人,翻个身长叹口气却无能为力的一家之主……
走在夜幕之下的西城,到处都是凄凉惨淡。
首京尚且如此,外头又该是怎样的民不聊生,饿殍遍野。
雍理不是那不知事的皇子,他早年在家中时是受过苦的,所以他看到这些感触更深。
沈君兆握着他冰凉的手,低声道:“陛下见此,还愿亲民吗?”
亲民、见民、知民,可比高坐金庭难太多。
冰冷的法度推行下去,呈上来的是蒸蒸日上的数字,是整个大雍的日渐昌盛。
知民却不同。
眼见诛心,光明之下总有黑暗,圣君之下仍有饿殍。
心系民生,可比执念天下要沉重得多。
雍理反手握住沈君兆,稚气的声音异常坚定:“朕不怕。”
沈君兆怔了下,旋即嘴角弯起,带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朦胧月色下,比肩而立的少年,相携与共。
送雍理回宫后,沈君兆被沈争鸣堵了正着。
沈争鸣大发雷霆,抽了他足足二十鞭,若非雍理察觉不对跑回来,沈君兆怕是能被亲爹给抽死。
沈君兆整个后背全是血,雍理眼眶通红,哆哆嗦嗦说不出个成形的话。
沈君兆把一张纸塞给他:“陛下……”
雍理眼泪哗啦啦直流:“是我不好,我……是我……”
沈君兆面色惨白如纸,却眨了下眼睛,笑得有些孩子气:“臣这几日不能陪您上课了,这个是我今日课上说的话。”
雍理哪还顾得上这些,他握住纸,直道:“你好好养伤,别去管那些了!”
沈君兆笑笑,温声道:“你别哭,我没事。”
雍理怕自己留在这里,沈争鸣会继续迁怒沈君兆,只能一步三回头地回了寝殿。
回到屋里,他擦干眼泪,看了沈昭君给他的那张纸。
沈君兆今日课上说了什么?
全是些附和钱公允的话。
雍理早不生气了,早没关系了,他只后悔,后悔半夜跟沈君兆出宫,后悔自己害他遭罪。
等雍理看清纸上字迹,刚擦干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亲民。
白日在钱公允面前,沈君兆驳得他哑口无言,非说是新民而非亲民。
可现在沈君兆告诉他,这张纸上才是他白日课上说的话。
沈君兆是站在他这边的。
“陛下?”李擎一声轻唤让雍理收回了思绪。
雍理心里全是沈君兆,恨不得这会儿就跑去沈府,可是……
罢了,究竟不再是少年。
雍理笑看李擎:“制文那一套可放放,多重视策论。”
李擎眼睛一亮:“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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