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白鹭
殷淮知道皇后为今日颇花了一番心思,后头还准备了个大惊喜。
等宴会结束的时候,楼阁顶梁上便会有一幅巨大的“妙道得仙”神符从天而落。
好大喜功的齐盛帝向来最吃这一套。
殷淮扬唇讽笑,这些天丞相在他身上吃了不少亏,皇后这边确实是该下点功夫了。
他不急,身边不是还有个更该急的么。
殷淮低头瞥了一眼挨着他坐的小皇子,慢条斯理擦了擦手,完美无瑕的脸上露出些微遗憾,话也透得不露痕迹:“臣只是想起当年陈皇贵妃一舞倾城,同样也是从空中拉起一道“万寿无疆”,说起来贵妃还是首创,不成想,今日情景再现,却已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齐轻舟瞪圆眼睛,他年岁小,不知道还有这么个渊源,母妃从来都是他心中的禁忌,静了一会儿,他低着头轻声问:“掌印,你说我借舞剑之机装作无意挑开系绳可行么?”
他不争别的什么,但涉及到他母妃就不行,必须要让皇后东宫看清楚他的底线。
连讨个圣宠都要抄袭他母妃,这不成心恶心人么?齐轻舟不忍这个。
殷淮心中满意,细长眉眼光华幽幽流转,眼底涌起一丝微不可察的亮色,像冬日晴天里的雪光,语气里却充满担忧:“殿下不怕皇后打击报复么?”
“她打击报复我还少么?也不多这一件。”齐轻舟漠然回答,“掌印不用劝我。”
殷淮叹了口气,默不作声,眼底悠然的笑意却越发漾开,虽然也许今夜之后,皇后太子甚至丞相都不会再对小皇子手下留情,但那不在他考虑的范围之内。
小皇子是挺可爱的,人也得趣,放在身边养着日子不至于像以前那么孤寂无聊,但这几分趣还不足以扰乱他的计划。
果不其然,齐轻舟凌空舞剑,状似无意间划破那根系绳,一副巨制的“妙道得仙”神符从天而降,蔚为壮观,惊堂满座,齐盛帝激动得恨不得走下殿台抱他叫“心肝皇儿”。
齐轻舟面上尽是无辜且无措,挠了挠头,诚心诚意道:“父皇,这、这不是儿臣准备的,不知道是不小心借了谁的花献佛,实在对不住这位准备惊喜的有心人。”
半真的话,不能叫撒谎。
殷淮怡然自得端坐在席上看小皇子演戏,修长的食指有一搭没一搭轻点茶几,抬手用茶杯挡住唇角,掩住几乎就要漫上来的笑意。
孺子可教。
小皇子还挺机灵,该起作用的时候绝不掉链子。
往后还有的是能用上他的地方。
齐盛帝此刻哪里还管这个,激动难掩地感叹:“无妨,都是天意,朕记得,当年雪夕她也是这么……”
皇后被齐轻舟搅了局本就满腔怒火,此时齐盛帝还在满朝文武和后宫面前提陈皇贵妃的名字更令她恨不得当场将齐轻舟碎尸泄愤。
这样庄重隆盛的时刻,皇帝公然提那个死人的名字是什么意思,把她和太子的面子往哪儿搁?
煌煌明灯之下,齐轻舟面不改色,只回以平静的眼神。
齐轻舟收了剑,回到台下,宗原将他拉到一角,面色担忧:“殿下怎么知道那里有两根隐藏的系绳?”
齐轻舟满脸的漠然尚未藏起,与他往日嬉皮笑脸的模样判若两人,擦了擦剑刃:“哦,那个啊,掌印告诉我的。”
宗原眼瞳一缩:“是他让你这么做的?那东厂魔头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齐轻舟皱眉瞧了他一眼,不满道:“不关掌印的事,是我自己要这么做的!”
“他们可以算计我,但却不能在我母妃身上做文章。”
宗原恨铁不成钢:“殿下疯了吗?坏人美事,树大招风,以后皇后太子不会再给你留一条活路,他们会不遗余力对付你。”
齐轻舟无所谓地耸耸肩,轻飘飘道:“他们现在也没省着力啊。”
宗原叹气:“殿下长点心吧,你玩不过丞相皇后的,也玩不过殷淮。”
作者有话说:
不会很那个的啦,是甜的
第15章 话本
殷淮见齐轻舟去了许久才回来,状似无意问道:“殿下去了这么久,可是哪里不适?”
“没有,遇上了个同窗。”齐轻舟在他身旁坐下,凑近了一些,低声问:“掌印,方才我在台上没露馅吧?”
殷淮慵懒闲适地抿了口酒,轻悠悠地笑了,像瑰色天边悬着的一轮明月,玉白宽袖一抬,奖励似的摸了摸他的头:“殿下表现很好,随机应变,勇气可嘉。”
齐轻舟看到他温和亲切的微笑,觉得安心,嘴角也跟着弯起来,清澈明亮的眼睛里映着殷淮温柔的面孔。
殷淮一顿,笑意敛了几分,徐徐将手收回,目光移开,凝在酒面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掌印?”齐轻舟唤了他一声。
殷淮忽然吩咐:“宫宴结束后的这几日殿下就先不要出门了,留在臣的宫里吧。”
谁知道那毒妇被刺激到了要耍什么阴招。
“这是为何?”齐轻舟一听不能出门黑兮兮的眼珠子顷刻瞪圆,又从那个端肃冷漠的舞剑少年变回了一心玩乐的纨绔。
不是,这好端端的,怎么就搞禁闭呢!?
殷淮瞥他一眼,幽幽宣布:“自是臣有新的功课要布置与殿下。”
“那我能不能——”
“不能。”殷淮直接打断。
“……”
这变脸也忒快了,怪不得人说九千岁喜怒无常,在齐轻舟的印象里,殷淮孤傲、神秘、高不可攀,阴晴不定。
即便现在他和殷淮住到了同一个屋檐之下,而且还是同个一厢厅的内间,也不能说他了解这个人。
他只能触摸到书房这方寸之地的殷淮。
或者说,他见到的,只是殷淮愿意展示给他看的那一面。
刚住进焰莲宫那会儿,未弄清东南西北,误入禁殿——一座药宫。
大概是整座焰莲宫本就已严防死守、滴水不漏,这里竟没有设重重机关,齐轻舟糊里糊涂就闯了进去。
又是那股熟悉的冷香,掺着腥血的甜味,更加馥郁甜腻。
往日神煞威凛、号发令施的美人此刻危险又脆弱,近似朱砂的媚红血丝让他原本漆黑透亮的瞳仁显得更加妖冶,弧形优美的薄唇褪色苍白,又被血色染出诡异的美感。
齐轻舟尚未来得及看清一只骨节细长冷硬如冰的手已经狠狠攫住他的颈脖,像索命的锁链,温热急促的气息一点一点从他的气管里被挤出来。
他瞬时大惊:“掌、掌印,是我——”
殷淮眼梢吊起似肃杀剑鞘,舔去唇角血迹,笑了笑,手上力气却锁得更紧“殿下怎么在这儿?”
齐轻舟瞳孔一寸寸放大,他看出来了,有那么一个瞬间,殷淮是真的想杀了他。
胸腔空气耗尽,齐轻舟气若游丝:“不知道,我——”
话没说完他就晕过去了,醒来睁开眼是熟悉的云锦纱帐,齐轻舟一阵恍惚,不知道殷淮为什么最后又放过了他。
可那天煞如鬼魅的阴狠眼神、冰凉的皮肉触感像一阵阴寒凉风时不时扫过他的脊背。
往后好几天,齐轻舟都格外规矩安分,功课学得认真,吃饭正襟危坐,也不敢再伸手染指殷淮盘中的点心,连菜都只捡摆在面前的那几盘夹。
殷淮瞧他乖下来反而有些不舒服,那种小心翼翼的闪躲不应该出现在齐轻舟脸上,生分和疏离让他如鲠在喉。
殷淮一面无表情齐轻舟就更紧张,心惊胆成,能躲则躲。
当值回来的殷淮一把揪住墙角那片忽然杀了回马枪拐的衣领子,语气淡淡:“躲臣?”
齐轻舟被他拎着,手都不知往哪儿摆,一讪:“没有。”
“没有?”殷淮今日身着深紫青鹤齐领官服,朝中位阶独一份,更显声势威赫肃穆凌冽,狭长凤目眯起:“没有殿下跑什么?”
见着他就扭头,就差没撞梁子上。
齐轻舟受不住他尖锐审视的目光,偏过头,细声细气:“我、我去把昨天的吏诵背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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