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玉(下)
“大殷被逐出邺京已过了八年,除了伍修贤、曹问青那帮人,谁又与启朝的军队正面交锋过?”吴祝一哂:“启朝如今看似昌盛,可他们的主帅泄了气,便不值得惧怕!如今气运时运皆在我南殷,岂有不战之理?梁大人若是怕了,不如早些随林荆璞投敌才是,何必委曲求全,反而扰乱了太后与皇上复兴大业的决心?”
朝堂一阵低声哄乱。
姜熹看向万奋,从容依旧:“你当真愿意率兵出征?”
万奋肃面话不多:“回太后,万某不像某些龟缩鼠辈,不怕死。”
“你、你这莽夫误国!”梁岁安指着万奋,脚下没站稳,多亏柳佑伸手扶了他一把。
柳佑朝林珙与姜熹一拜:“微臣以为,太后要出兵伐启是顺应天理,可梁大人思量的也不无道理,不如再仔细斟酌斟酌。”
他今日态度难得中庸,并不倾向于哪方。
“国库的帐哀家已阅过了,朝中若无其他大的开销,起码还能支撑五万兵马行军半年。战事当前,举国上下自然要齐心协力,缩减用度,到时哀家定当表率,捐出全部首饰金银,以保前线将士们衣食无忧,进退有路,皇上觉得如何?”姜熹的语调始终平缓,可不难听出其中的威慑。
争论了这么多,朝臣们才望向他们的小皇帝。
林珙迟缓地咳了两声,用稚嫩的音色故作沉稳说:“行军打仗的事,朕也不是很懂,全听母后裁决便是。可吴将军说要让万奋当主帅率大军出征,依照祖宗规制,朕是否得封其为左将军,提圣至二品,赐龙虎符?”
说罢,柳佑目露欣慰,嘴角轻扬。
刘庸忙附言道:“皇上,可先前的龙虎符在伍修贤身上已被炸毁,南殷至今还不曾打造过新的龙虎符。”
“之前我们也不曾出兵交战,三郡的兵马都听吴大将军的号令即可。但如今既要出征,万奋又是新将,在外发号军令怎能够没有兵符呢?”
群臣连连点头。姜熹的眉头却紧蹙了几分。
林珙鼓腮,又极认真地吩咐说:“将朕房中的那块红缅玉石钺取来,务必尽快赶制出新的龙虎符,朕要将龙虎符与宝剑亲自交到万将军的手中,送他出征。”
万奋微凛,跪下叩谢:“臣万奋谢皇上隆恩。”
林珙此举明面上都是顺着姜熹的意思而为,可吴祝心中不由发怵,说不上来有何处不对劲。
姜熹心中发笑,紧攥着手帕,她已然看明白:林珙与柳佑不是不同意出兵,他们也看清眼下是南殷背水一战的最好时机,可这伐启不能由她这个太后出头,也绝不能是吴祝,必得是他这个皇帝。林珙造出龙虎符,他今日能赐给万奋,来日便有名头收还,一来一去,南殷兵权便名正言顺地转移到了他们的手中。
好一招暗度陈仓!
可她怎么会甘心?
“皇上思虑要得比哀家周全,早知如此,哀家也省得操那么多心了。”
姜熹命人放下珠帘,又优雅笑了起来:“说来,哀家还有一桩喜事要宣布,此事,只怕皇上自己都还不知道呢。”
林珙脊背蓦的一凉,只听得姜熹说:“皇后如今已有了身孕,皇上身子也大好了,忙归忙,抽了空也该多陪陪皇后才是。”
林珙的眉宇刹那阴沉,嘴角无措地抽了两下,一抬头,便撞上了柳佑的目光。
第110章 烛光 你罪不至此。
林珙虚岁不过九岁,他的皇后此时有了身孕,孕从何来?
这摆明是个笑话!
他牙齿哆嗦了下,支吾反驳:“朕、并未与皇后……”
“皇上有所不知——”
姜熹提高了声,严厉打断了林珙的话:“皇上前段时日病重在榻,不省人事,是皇后不厌其烦,尽心照顾陪伴,宫人们皆可作证。哀家知道,皇上年纪轻轻就成了婚,对男女之事还不甚通晓,稀里糊涂也是有的。可这到底是一桩喜事,关乎我大殷国运昌盛,皇上再不经事,也该识得大体才对。”
当朝太后的金口玉言,注定是要林珙难堪。他如鲠在喉,手指嵌进绣在袖上的金龙,似已听见人们心中的发笑声。
吴祝见势大笑,带头跪下道贺:“臣恭贺皇上,恭贺太后。”
满殿官员面露尴尬之色,可也陆陆续续跪了下来:“臣等恭贺皇上,恭贺太后——”
大殷凋落至今,以皇嗣为贵。旧臣们能舍弃足智多谋的林荆璞,将他迎回朝中奉为至尊,只凭他是林家子嗣;柳佑为他殚精竭虑谋划,归根结底也是把自己当做林鸣璋唯一的遗腹子。如今皇权旁落,姜熹手里要是还握着皇嗣,便可随时找个机会,扶持另一个乖顺的傀儡坐上皇位。
历朝但凡能走到朝堂上的女人,都不甘止步于珠帘之后,姜熹要的是权,至高无上的权。当日林珙不肯亲自下诏定梁复安身后的罪名,她应就准备了这招后手。
百官中唯独柳佑没跪,在殿上格外突兀。
姜熹捻帕笑了笑:“柳太傅这是何意?”
柳佑也笑了,侃侃而谈:“回太后的话,臣方才无意走了神,想到臣的名声一贯以来不大中听,只因做惯了颠倒黑白是非之事,为人所不齿。可今日太后能无中生有,才叫臣大开眼界,自愧不如。”
“柳佑胆敢妄言!”
姜熹抬手止住了旁人,不怒而笑,“柳太傅是与哀家说笑呢,不必计较。”
“是臣唐突。”柳佑也不客气,恭立着一拜,但始终没有下跪。
林珙喉间发涩,私心想同柳佑站在一处,可他的手脚被什么禁锢住了,动弹不了。
下了朝后,柳佑便陪林珙去了趟皇后殿中,他从宫外带来了信得过的大夫,要替吴娉婷重新诊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