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玉(上)
魏绎此刻开口向他借钱,也是正中他下怀。
“欠条怎么打?”林荆璞挑剔地看向魏绎,又春风含笑:“不如你把欠条打在裤|裆里头,往后一脱裤子都能记着这笔账。”
魏绎也笑了一声,握住了他的手腕:“一码归一码,床上怎好提银子的事?多扫兴。”
“欠钱的人换做是我,你该是另一副嘴脸了吧,魏绎。”林荆璞淡淡嘲讽。
魏绎也笑着认了。他人品不好,要真是林荆璞欠了他一百万两,还不知要怎么折腾。
外头的雨终于停了,云开雾散,有朝霞从东边的窗子投了进来,林荆璞的面上随之泛起一丝红晕,叫人看不真切。
清晨微醺。
已到辰时了,宫人们鱼贯而入,伺候皇帝洗漱更衣。魏绎摆手让他们退了,只留了一壶热茶。
他提笔写了张虎头蛇尾的条子,抵在林荆璞的腿上,说:“这钱朕一时还不上,你得多宽限几日。”
“好说,还钱的事不急,大不了还能拿龙椅作为抵押。”林荆璞将那欠条不紧不慢地收好,又去倒了杯水喝,将红晕渐渐压下:“但这笔钱,我不放心交给你们大启的朝臣。”
魏绎一愣,面色当即沉了下来:“怎么,你也要去南边?”
林荆璞颔首:“你比我清楚,燕鸿让胡轶去两州探查灾情,且不说胡轶是否会严谨查实当地灾情,等他半个月后回京,朝廷再往南拨款拨粮,便来不及了。这笔赈灾的银子万万不能走朝廷的明帐,必得有人先替你押运过去。”
魏绎没出声,指尖去拨弄茶盖打圈。
伍修贤早半年前便有意接林荆璞回三郡,后南北因林佩鸾之死又生了嫌隙。林荆璞此时奔赴两州救灾,棘手的可不只是灾情。
“朕可以让宁为钧去,”魏绎看他的眼神不大分明:“但你得留在邺京。”
林荆璞清冷地对上他的视线,“宁为钧是你朝刑部的人,短短半年间已擢升了三次,他如今又是四品要员,此时暗调他离京往南押送钱粮,太过瞩目了。就算不是宁为钧,其他官员每日也都要揭牌入衙门办差,少一个人没来,薄上记了一笔,翌日满邺京都会知晓,若有心之人要做文章,难免闹得满城风雨。而我不是启朝官员,整日躲在你的衍庆殿半步不出,只需留心锁住这殿内的消息,外人谁会知道少了一人?”
魏绎舌尖发涩,语气却有几分发狠:“千里迢迢,朕恐美人折腰。”
“折腰事君王,风流也惘然。”
林荆璞浅笑吟诗,将魏绎的猜忌都暗暗揉化了,又稳了稳声,道:“临州允州灾情瞒而不报,必定是受到邺京之人指使,既然南北贯通,就不能只查邺京。魏绎,我可不光是去帮你送钱的。”
茶盖被魏绎冷不丁地扣了过来,他理了理明黄的袍子,似是松了一口气,眼底仍是晦暗不耐:“半月。朕一人在邺京,等不了太久。”
“这场大洪很不寻常,半月太短了,两州的情势未必能稳下。要救灾,你至少得给我一月。”
林荆璞说着起身,将那金钩镯藏进了袖中,见魏绎的脸色冷如玄铁,便偏头过去吻了他一下:“收一收无用的疑心罢。要跑,我早跑了,何须等到现在。”
他极少主动,这一吻抵得过离别时相赠的千金。
目光所触,仿佛冰火相融,皆成了一滩道不清说不明的烂泥。
魏绎脑中顿时空茫一片,吝啬于闭眼分毫,便去狠狠掐住了林荆璞的下巴,将他人都拽了过来。
烂泥扶不上墙,最好只好凑成一堆,糊在软榻上再搅一场你死我活。
第47章 御史 俯仰之间,大雨要把天都冲塌了。
允州夜里又起了场骤雨,冲毁了几道新筑的格堤,河水彻底冲没了五十里以内的垸田。
岑谦没能回营帐中换件内衫,连夜又领着一队人困马乏的卫兵赶回了河道,修补匣口堤坝。
岑谦心头压着一股气,也不觉得十分劳累。
今日城中分发给灾民的粥中,已捞不上几粒米,粮仓中的大米只剩最后二十石,就算是熬得再稀,也不够分给那么多人吃。
就在五日前,岑谦分别还向隔壁的廊州、扈州借了粮,皆杳无音信。允州百姓离不了他这父母官,他只能困于此处,死等邺京的消息。
可还要等多久?五日,十日,半月……还是等允州之境覆灭成了汪洋!
汛期还没结束,洪水不退,岑谦俯仰之间,觉得这大雨是要把天都冲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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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蒙蒙亮,雨水渐小,州府卫兵拿沙袋临时新筑起了几道堤坝,水线一时便没再涨高。
“岑大人,岑大人——”
城中差吏一路喊破了喉咙,连哭腔都要喊出来了:“邺京……邺京御史到了!”
岑谦听了,浑浊的眼不觉亮了一截,匆忙吩咐河堤判官继续加紧筑堤,便令人取过了自己的官帽,划船赶往城中迎见。
胡轶在府衙上等了好一会儿,岑谦才到,身后的脚印都还是湿漉的。
岑谦见他身上明晃晃的御史腰牌,喜出望外,“噗通”一声地跪了下来,激动地连话都有些说不清:“御史大人,允州的灾情告急,下官总算是不负允州百姓所托,等到了大人——”
“岑大人这话是说反了吧,”胡轶的官袍一尘不染,捋着小撮胡子,笑着将茶水放下,说:“本官在此等了有足足一个时辰,还以为岑大人是不打算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