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虎堂前武开阳》完结
武开阳从五行机室,走向山巅白虎堂正堂,穿过山腰边的明堂,只见众师弟师妹们看着他都一瞬间安静了下来,有的生面孔还好奇地打量他。零星几个人喊了一句:“大师兄好。”
武开阳摆摆手,没做回应,径自循石阶上了千仞山巅。
他在门口也不招呼,一进到内室,忽然一阵掌风从侧面扑来,武开阳想也不想,就用今日自己练熟的手法,平平地对推过去,两厢内力碰撞,武开阳被生生震退了三步,一时间胸口翻沧倒海,喉中一片腥甜,脑门前一黑。定定神抬眼,只见镇北天退了一步便扶住了门框,老人脸色白了一瞬,随后又恢复红润,嘿嘿一笑,语调苍凉:“内力倒是长进了不少,可内力深厚又有什么用?终究是个瘸子,我这一掌若不打你胸口,打你的足下,你接好的腿筋现在就已断了!爬在地上起不来,任人宰割!”
武开阳道:“若是师父以刚才那一击之力,徒儿看还断不了,药王谷的人看过了。”
镇北天冷哼一声:“药王谷给你的那些药就是饮鸩止渴!那药迟早有一天要把你吃死!”
武开阳顶了一句:“那也比给人打断了腿筋,在地上爬不起来任人宰割的好。”
“你呀……”镇北天白须白发都倒立起来,手指微颤指着武开阳:“你从来就不听我的话,以后你若有个什么,都是你咎由自取!”
武开阳顿了一顿,点了点头:“的确是徒儿咎由自取。”
镇北天粗暴地从案几上夹起一封信,扔给武开阳:“你自己看!”武开阳展开那信笺,读完后抬起眼:“这是什么意思?”
镇北天背着手在房中踱步,终于叹了一口气:“太子既然有信为证,白虎堂也不能违背了,淳儿不在,小孩子派不上用场,他们若要叩山门,你便上场罢……”
武开阳笑了一笑:“徒儿是说师父怎么急匆匆就把封师弟支走了,原来是为了应付太子。行,我接了。”
镇北天摆摆手:“去罢去罢,你支架子,搭台子,我就不出面了。”
武开阳点了点头,转身就出了白虎正堂。
日头照着眼睛辣着,呵,迎太子么?
那封信便是太子亲笔,说自己有几个不成器的侍卫,想来白虎堂叩山门。所谓叩山门,便是比试的意思,本没什么新奇,只是时间有点不太对。每任白虎堂主新上任时,大内都会派一名高手来“叩山”,师父镇北天当年,是南帝中宫千岁刖公公来叩的山门。
“南国白虎临,正殿坐千山。”世人都以为这句话讲的是白虎堂,武开阳却知道并不尽然。前半句讲的是白虎堂,后半句却说的是大内高手。而且讲的清清楚楚,正殿坐镇千仞山,意思是大内的高手打败了白虎堂堂主,从此白虎堂堂主听从朝廷的号令。而江南七门十八派,则在这之后前来“拜山”,白虎堂堂主便不出面了,直接派一名得意的弟子,要连赢十八场,今后这十八门派在朝廷有需要时,便要借给白虎堂方便。意思也很清楚,十八派掌门人连白虎堂弟子也打不过,自然要听从号令。
当年师父镇北天接了白虎堂堂主之位,叩山门后输给了刖公公,本该由自己这个大弟子对付各个来拜山的门派。结果一场变故,自己成了半瘸。镇北天只好访遍武林有武学家底的少年,这才挑了封淳。封淳入门时已年过十三,本就有自家功底,再加上镇北天两年多调教,十六岁那年便令十八派大北而归,从此扬名天下,也洗刷了白虎堂大弟子无法迎战“拜山”的耻辱。
身为太子,也不是没有先行叩山的道理。让自己手下的侍卫高手,提前向白虎堂下一任继承人彰显支配权,也是有的。但那一般发生在皇帝年老体衰,国祚将移,又或者太子已经全面执掌国事,监国的情况下,需要白虎堂的江湖势力先行归附,才会发生。而且叩山信一般也要附皇帝的金印,表明皇帝许可此事。
但是武开阳适才看的那封太子亲笔的叩山信,第一没有皇帝的金印,只有太子的东宫印,第二太子此时也没有监国,皇帝身体也还硬朗……也不知太子此番,叩的是什么山。
武开阳心下叹口气,觉得师父对二师弟维护得还是太过了。既然以后白虎堂这一堂子人都要托付给二师弟,为何不从现在开始锻炼他?白虎堂最难的不是暗杀,不是行走江湖,而是与朝廷打交道。师父这一次把二师弟支走,无论是得罪太子也好,是触犯龙颜也罢,都不关封淳的事。出了天大的漏子让他这个瘸子扛着,他武开阳不是不乐意,可封淳都二十四了,还是整天一副翩翩公子的潇洒样,让武开阳怎么能放心把白虎堂交在他肩膀上?
这事他跟师父提过,说金笺印早该发下去给封淳试一试。按照武开阳的想法,别说金笺印了,就是金笺印之上,不为人知的鬼笺印,也该让封淳接了,是死是活,硬着头皮也该上。鬼门关里走一遭,只要闯过去了,境界人心都能往上提一大截。
当时镇北天听了暴跳如雷,指着武开阳骂:“现在知道指手画脚了?你有本事当年别瘸呀?!”
武开阳无言以对。不知道的人都说镇北天年纪大了,脾性越来越不像年轻时了,温正平和了,收的二弟子,也都和和气气的教了。只有武开阳知道,他这师父,只要一对上他,立即就返老还童,年轻二十岁,还是当年那个把自己吊在讲武堂里,柳条抽断了七根的镇北天。
武开阳往山下走,到了明堂处,对着众师弟师妹们一击掌,洪声道:“师父刚才与我交代,此月他要闭关修炼,这段时间谁也不见,让我带行堂主之职!”
第4章
话音一落,还在练剑的师弟师妹们都停下了手,纷纷围了过来,叫道:“大师兄!”这时人群中忽然响起一个少年带着一点桀骜不驯的声音:“大师兄,就算你代行堂主之职,也不用跟我们说。师父他老人家平时,也没什么堂主之命用得上我们的。我们无外乎是练功,守山,师父他老人家有空便指点指点我们,看见谁的进益到了,便教新的心法剑法。可我看大师兄也没这个能耐能教我们。”
众少年围着武开阳,一时间周围安静极了。武开阳打量面前人,只见这少年周身白皙颀瘦,手脚都长于常人,姿态轻盈,在这千仞山上,根骨算是仅此于封淳的了。不过这少年更柔韧一些,若是学一些适合自身的盈巧功法,坚学不辍,说不定能另辟蹊径,有一日能与封淳争锋。
武开阳今年二十又七,自觉已是将近而立的人了。如今看见这十多岁的少年心高,不以为意,倒有几分爱才之心,笑道:“我的确没什么能指点你的,可是我却有堂主之命要用到你。太子有侍卫不日便要来叩山,你第一个迎战,我给你殿后,敢不敢?”
这少年正是方欣,他闻言怔忡片刻,随即想到当年上山前结拜兄长告诫他武开阳为人的话,直觉武开阳有诈,一定是设计来诳他,便把脖子一梗:“凭什么让我第一个迎战,你是大师兄,你怎么不迎战?偏偏要给我这个排十二的小辈殿后?”
武开阳一愣,他没想到自己给了少年一个露脸的机会,这小孩却往后缩了!
武开阳脸色一沉:“如今我说话就是堂主在说话,你不干?我命你干你就得干!否则家法伺候!”武开阳嘴里‘家法’二字话音一落,他目光一凛,便向众人中的执法弟子射去。执法弟子被武开阳的眼神盯得一个激灵,他们从前哪里敢得罪方欣这样的明日宗师?可这时代堂主大师兄有令,便只得扛过杀威棍把方欣围住了。
方欣从未被杀威棍围过,这些年最有威望的二师兄封淳来无影去无踪,弟子之间的纪律早就松弛了,白虎堂原本起家于杀手阁,杀威棍是为了严明杀手间上下尊卑的,自然是粘过血,打死过人的。至于后面杀手阁归顺了朝廷,成了白虎堂,这些年,杀威棍不过用于打那些偷懒耍滑,不好好练功的弟子的屁股,倒是通通遗忘了它的初衷了。
事到如今,方欣的目光往每柄玄铁制成杀威棍上一扫,只见上面黑漆漆的都刻了一个“杀”字型的凹槽,里面殷红渗人,全是旧人的人血染成,如今排列一站,更显阴森。少年心下不禁抽了口凉气,脑中回想起结拜兄长对武开阳的八字评语:“城府险谲,心毒手绝。”
“我……我不听你的,我……要等师父闭关出来了为我主持公道。”方欣道。
“嘿嘿……”武开阳笑了笑,“我如今就是堂主,你不听堂主的,是要‘覆倾’么?好,有种,拿刀来!”武开阳口中刀字刚落,他手中已经多了一把锃亮的开山大刀。站在武开阳身后一个弟子,连武开阳什么时候动得手都没看清,只感觉指尖一凉,手里的刀就跑到了武开阳掌中。
所谓‘覆倾’,也是当年白虎堂还是杀手阁时就有的规矩。杀手阁中,入阁前十名顶尖杀手除阁主外,依次排名,称之大师兄,二师兄,三师兄至于十师兄。若客人有单,大师兄可以先挑,大师兄不接的单,二师兄先挑,以此类推。因而排名越往上,越是轻松而酬金丰厚的活儿,排名越是靠后,越是吃力不讨好,或极其危险命悬一线的差事。若是前九位都不接的单,第十位就必须接。所以十师兄常是日日活在刀尖上,裤腰带上别脑袋,九死一生。当然他也可以改变自己的排名,比如他觉得自己比九师兄强,便可向九师兄发起挑战,若是赢了,位置便可互换。这种下克上的挑战,便叫做‘覆倾’,要在公开场合,有其他师兄弟见证。
白虎堂的弟子们入山门时都背了规矩的,也都知道‘倾覆’,可是这么多年来,就从没有人用过,早沦为了一纸空文。现在的白虎堂,师兄弟之间的排名除了开山大弟子象征着继承人以外,其他排名根本无关紧要。
“你的刀呢?”武开阳向对方欣抬了抬下巴,轻蔑又挑衅,压制意味十足。
方欣深吸一口气,心想:“他是个瘸子,只要打他的脚,他怕他的断筋又裂开,定然不能与我硬碰硬,便有破绽。我难道还怕一个瘸子?”
思定,方欣向前迈出一步,拔出宝剑,一时间白光盈面:“我使剑。”剑字还没有说完,他一抖剑花,挑剑一招‘海底捞月’,便向武开阳的足下刺去,剑锋锋利,正是白虎堂剑法的宗旨,快、准、狠,决不拖泥带水,决无一丝多余的动作,招招杀手,招招致命。
只见一片刃光如半月般闪过,武开阳此时还有心思想“好剑,怕是宫廷御用的上品”,又想“他怎么有宫里的剑,我这十二师弟什么来头?”,脑筋里一通胡思,武开阳手上却没停,一把开山刀当头就向方欣砸砍而去,连招式都看不出,就像是山野村夫乱砸的一般。
方欣没有收招,仍然是一心直取武开阳那只废了的足下。说时迟那时快,武开阳心道:“这小孩怎么一根筋,再不回招闪开,我怕是把他劈成两半了,他连我的一根腿毛都没摸到。”思及此处,武开阳把刀刃一侧,刀身啪的一下就打在了方欣的肩膀上,方欣被打得咕咚地栽倒在地。
众弟子本围着看呢,让出了中间好大一块场地,原以为或有一场激烈的打斗能观摩学习。没想到刚看见方欣拔剑挽了一个剑花,一阵亮眼的白光,啪的一下就被大师兄用刀背拍在地上了。众弟子都惊呆了,从未见过如此粗暴的比武。在少年们的心中,比武总要有招式,两人总要把招式一亮,双方报个招式名号,比如还要喊一句:“吃我一剑!”
可刚才那一下就发生在一瞬之间,还没回过神就已经结束了。方欣更是如堕梦中,他连大师兄怎么出的手都没看清,只感觉一股劲风从上面袭来,然后自己肩膀一痛,就摔倒在了大师兄脚旁。整个过程中,武开阳那只据说被废了的脚,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方欣心里颤抖起来,周围刚才停顿的万物这才一股脑的涌入眼中。围观的师兄师弟们看着他,那目光中有诧异,有始料未及,有可怜,有好笑。
“……他们是不是在笑话我连一个废人都不如……”方欣想支起身子来,全身却一阵酸痛,手足无力,更加剧了他的悲怆感与幻灭感。
武开阳砍下去的时候,其实是卸了内力的,用的全是蛮力。强力一震之下便把方欣全身肌肉震麻了,一瞬之间用不上力也是常事,睡一觉就好。武开阳一把把方欣从地上像提小鸡似地拧起来,恨铁不成钢地道:“你也知道我弱点在足,你怎么还上来就跟我近战呢?你身形轻盈,应该绕着我兜圈子。太子马上要派高手上山,我担心自己的脚,肯定也不好发力追你,就算你轻功不济被我追到,你扭扭身子,躲还不会吗?等把我给兜累了,我又想着明天,有顾忌,你才……”武开阳本来想说“你才有一线机会”,可武开阳想了想觉得仍然没有,便改口道:“你才不会输得这么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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