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魔教父
他的眼角捕捉到一线夺目的白光。
“……那是什么?”克里斯后退几步,仰起头。
一道白色的亮光自苍茫的天穹疾速俯冲而下,宛如锋利的手术刀划开黑暗的云层。它在空中逡巡,如同君王巡视他的国度。山顶腾起的光柱似乎吸引了它的注意,它猛地急转弯,划出一道惊险的轨迹,向光柱飞驰而来。接近光柱后,它的速度明显放慢了,不再风驰电掣,而是缓慢从容地围着光柱盘旋。
克里斯惊讶地望着那道白光,不知为何,心中竟涌起了一种敬畏的qíng感。他无法形容白光飞翔的样子,世界上任何一种飞鸟都无法与它飞行时的优雅相比。那究竟是何种造物?凭着ròu眼,克里斯只能看见它被耀眼的白光所笼罩,白光中似乎有什么东西随风而舞,像是绸缎般变幻的极光,或者说是世上所有光芒所织就的羽翼。
霎时间,克里斯明白那团白光是什么了。那是比凡人更高层次的造物,凡人的双眼虽然能够目击它的模样,但大脑根本无法理解,所以它在凡人眼中只会呈现出一团白光的样子。非要打个比方的话,就好比电脑接收到了某个特异格式的文件,根本无法启动运行,但它毫无疑问地被接收了,就保存在硬盘的某个角落里。
白光靠近红色光柱。从克里斯的角度来看,它似乎“碰触”光柱一下。光柱像接触不良的灯泡一样闪了闪,熄灭了。克里斯壮着胆子伸手向前一捞,什么也没摸到——无形的屏障已经消失了。
他感激地望着白光,后者却没有接受他谢意的意思。它仿佛对这一切失去了兴趣,重又升上天际,不过一次呼吸的时间,便消失在了黑暗的雷云中。
白光去哪里了?克里斯不关心,也不想知道。当下他在乎的只有多米尼克。他冲进法阵,踉踉跄跄地跪倒在多米尼克身边,颤抖地抱住他的身体,将他的上半身抬起,放在自己的膝盖上。
多米尼克双目紧闭,脸色死灰,沾满灰烬尘土。克里斯心疼地帮他擦去脸上的污迹,不过他自己手上也沾满了泥土,反倒越擦越脏。他笑起来,泪水模糊了眼睛。他抹去滑出眼眶的泪水,这下他和多米尼克一样都变得脏兮兮的了。
“我找到你了。”他哽咽道,“我终于找到你了。”
他探了探多米尼克的呼吸和脉搏。还活着。多米尼克仍有呼吸和心跳,虽然很微弱,但他毫无疑问地活着。
“你这个大蠢蛋。”克里斯的哽咽变成了抽泣,“你当初就不该用你的命换我的命。如果你不那么做,就什么都不会发生了。你真是个大蠢蛋!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垂下头,紧紧抱住多米尼克的身体。就算世界马上就要毁灭,他也不愿放开。他活着。克里斯想。感谢上帝,感谢上帝他还活着。
他记得出发前问过本杰明·崔斯坦:“哈米吉多顿降临后,‘羔羊’会死吗?”
崔斯坦是这么回答的:“那不是用‘生’或‘死’可以衡量的。‘羔羊’必须付出巨大的代价……”
沃尔夫冈迎风而立,毫不畏惧却略带悲伤地望着乘白龙的少女:“可是我后悔了。我一生都不断地在这样那样的悔恨中度过。大君要发动末日战争,我支持他,可是我后悔了。我不希望世界毁灭。我不想死。所以我背叛了他。我亲手封印哈米吉多顿,为世界带来安宁与和平。”
瘟疫骑士张弓搭箭,白箭离弦,she向沃尔夫冈。地狱大公召唤出一柄黑枪,掷向半空。白箭与黑枪再度相撞,爆发出惊人的冲击波。
“可是我后悔了。”沃尔夫冈说,像信徒在教堂里对神父忏悔自己的罪过,“我失去了一切,失去了名誉、地位、他人的尊重。我像丧家之犬一样被赶出地狱,到人间流làng。那时我后悔得不得了。我希望大君能再度君临地狱,这样我就能取回失去的一切。大君会原谅我的。他会的!所以我走遍天涯海角,寻找身负特殊血统的男男女女,引导他们相遇相爱,诞下子嗣。我像给牲畜配种的农夫一样计算着他们的谱系,不知经过几多岁月,才终于得到两个符合‘羔羊’条件的孩子。我亲自抚养他们长大,当他们父母离世之后,由我充当父亲的角色。我不喜欢这样,甚至可以说是讨厌。人类的幼崽是那么的……脆弱,吵闹,不可理喻,根本无法用常理去揣度。最初,我想着只要熬过这段时间就好了,我已经等了那么久,还怕这区区十年吗?但是随着时间一年又一年过去,我……我开始害怕时限降临。人类的幼崽好像也没那么讨厌。好像变得很有趣。好像没有他们,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希望时间能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希望时间能停一停,这样我就再也不用烦恼未来的事了。”
他紧盯着飞翔的白龙和少女:“我再一次后悔了。”
瘟疫骑士又搭上一支箭:“你知不知道很多人的死因是废话太多?”
沃尔夫冈后退数步,对趴在身后、瑟瑟发抖的斯科特说:“过来,抓住我的手。”
斯科特犹豫了一下。他的脸现在还在痛。
沃尔夫冈说:“我的孩子。”
斯科特跳起来,抓住他的手。沃尔夫冈一用力,将教子拉到自己身边,左手紧紧搂着他的腰,右手在空中快速画出符文形状。他指尖所过之处留下一道绿色的轨迹。瘟疫骑士冷哼一声,松开弓弦,白箭直奔沃尔夫冈,然而bī近他面前时,却撞在了一道看不见的屏障上,顿时粉身碎骨。
“地狱大公,到了这种时候,还要困shòu犹斗吗?”瘟疫骑士驱使白龙挥翼上升,“你的魔法屏障当不了我多久,很快我的姐妹就要到达了,那时你以一敌四,场面想必不会很好看。不如现在把‘羔羊’jiāo给我,你还能多活一阵,兴许你的大君念在以往的qíng分上,能饶你不死呢。”
斯科特心中一凛,本能地靠向教父。
“别把我jiāo给她。”他几乎是带着哭腔说,“教父,别把我jiāo给她!”
“不会的。”沃尔夫冈抱住斯科特,亲了亲他的面颊,“我不会把你jiāo给任何人的。你是我的孩子。永远都是我的孩子。谁也别想把你从我身边夺走。”
他拨开斯科特的红发,凝视着教子灵巧的褐色眼眸。他多喜欢这双眼睛啊。他的斯科特从小就jīng灵古怪,xing格虽然有点难缠,但他是那么聪明,假以时日,一定能成为名动天下的大法师。他多希望自己能亲眼看到那一天来临。
——可是他后悔了。
忽然之间,他看不清斯科特的面容了。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
“教父……?”
他最后吻了斯科特一下,用左手捂住教子的眼睛。他能感觉到手掌下,斯科特的睫毛不安分地翕动着。
“斯科特,你要相信,”他用平生最qiáng大的毅力压抑自己的痛苦,“不论如何,我永远是爱你的,我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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