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止水
作者:烟树小荞
时间:2022-12-02 17:55:58
标签:仙侠
可在他路过却不曾施舍一个目光的角落,他昔日的爱人被打断了双腿,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苟延残喘。
那曾是属于他的光啊。
……
宁亦舒忽地笑了,“奇先生,在父亲死前,他曾告诉我,如果有一日我遇上生死攸关的大事,我可以来找你,求你帮我。”
宁绮冷笑一声,“你已求了,我也帮了。你不会以为一把银锁而已,值得让我为你们赌上一切与云天宫作对吧?”
“一把银锁或许不够。”宁亦舒从腰间掏出一枚小巧玲珑的木匣,“如果是我父亲呢?”
当宁亦舒伸出她的手时,宁绮竟然狼狈地退了一步。
那一方小小的木匣通体漆黑,木质温文如玉,看得宁绮汗毛倒竖,第一反应是其中装着宁纶的骨灰。
生时不敢相见,死后还要来逼他。
刹那间他眼中闪过痛色,一句恶斥悬在嘴边。
“里面是我父亲的魂魄。”宁亦舒轻轻将手按在匣上,仿佛是怕木匣太冷,里面的魂魄飘摇不定亦会孤独寒冷。
她轻轻一笑,“他说自己不愿死后还受云天宫驱使,被关起来日日夜夜为浮光岛聚灵……早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便准备好了这一方归处,他让我选,如果我愿意,就将它交给你。”
宁绮眼中波涛汹涌,他垂下头掩去神色,“为何要你选。”
“因为他不敢见你。他自知负你一腔真情无颜相见,可他又好想见你。先生可知,其实当年——”宁亦舒说着说着流下一道极为克制的泪来。
这段难以公诸于世的情存在于宁纶和宁绮之间,她作为一个局外人,实在无权置喙。
何况她现今站在这里,她的存在就是他们之间无法跨越的鸿沟。因此她虽感伤造化弄人,哀叹深情尽负,她却是最没有权利落泪的那个人。
她长长吸了一口气,“父亲的魂魄就在此间。先生不如自己看吧。”
“我不看。”宁绮飞快回道,他迅速收起双手入袖,像是怕自己反悔,“我早已抛却前尘……”
“那先生今日为何肯见我?”
宁绮脸上闪过一丝茫然,继而他咬牙笑道,“你想说什么,其实当年他也是走投无路,其实当年他也是被逼无奈?有什么好说的呢,哈哈,他生前不敢求我原谅,死后反而借你之手来求我,你父亲可真是个勇士啊!”
“是,父亲自知是个懦夫。”宁亦舒哑声道,“当年事发之后,你被赶出宁府,可知父亲去了哪里吗?”
宁绮目光有些游离。
往事隔云端,少年音容都在山海之外,伸手不可触及了。
仔细想来他们其实没有多少快活日子。从宁绮带沿路乞讨、四处流浪的宁纶回家,忽而一转眼他们就长大了。他们同吃同住形影不离,情窦初开不久便互通心意,可是少年心事最难藏匿,一举一动点点滴滴俱是含情,很快下人通报至他们爹娘,然后……
“他被送进了涤罪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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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尊,云中洲的杨永信
一百章了!不容易!给自己鼓励鼓励
第101章 壹佰零壹
[壹佰零壹]
自幼人人便称道宁纶是个极有仙缘的孩子。
宁氏这一旁支也因为他的到来隐隐有了复兴之势,以至于他从小受尽万千宠爱,直到在花灯会上牵他的姆妈松开了手,一名素不相识的妇人捂住他的口鼻将他匆匆抱走。
从此山高水远,他去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荒凉,贫穷,黄沙漫漫,人像蝗虫一样活着。直到疫病横行,他的养父母病死了,他跟着人群一路南下。许多人死了,他四处行乞流浪,被人被狗追着打,直到宁绮捡到他。
他已不记得父母的相貌,他的世界只认宁绮一个人。
待他懂事后总是感慨世事难料,若终究要他回到宁家,为何要他命中终有此一劫。而对宁绮而言,为何明明让他做了宁府公子,又让他亲手把原主带回来,以至于他这个替代品从此无人问津。
可宁纶将宁绮捧在手心,像捧着心头一抹月光。
“或许,”宁纶赧然一笑,“如此安排,就是为了让你我相遇吧。”
他在宁绮生病之时陪他痛,在宁绮寂寞之时陪他看过每一个春夏秋冬。
这一切是他的爹娘不曾给的,不曾给过他,也不曾给过宁绮。他们只会在宁纶修为精进时逢人吹捧,在他人面前感叹兄弟二人兄友弟恭,平日却对宁绮视而不见。
可为何他们二人眼中最真挚、最纯粹的感情,他们却要管。
“我不过爱上一个人,我何错之有?”
暴怒的母亲一记记耳光像暴雨一样落在宁纶脸上身上,“你何错之有?!你还不知错?!我让你知错!我让你知错!”
他被送进了涤罪洲。
听到此处,陆离牙根发酸,回过神来发现是自己用力太过。
涤罪洲是一个让人知错的地方,即便本身并没有错。
他在进涤罪洲之前也是铁骨铮铮声声呐喊,“我没有偷学玉映剑法……我绝无此意!”
旁人立刻会质问他,“那你是怎么使出那一记‘惊浪排空’的?”
“我……我看到的……”
“你在何处看到的?”
他哑口无言。
他不能说。
于是他进了涤罪洲,等他出来之时,他已认罪了。
他的铮铮铁骨在百罪狱中被节节折得粉碎,连带着他年少轻狂的清高与自傲,他对未来的一切希冀和向往,全都荡然无存。
“我认罪。”他不知第一千次第一万次重复,“我贪心不足。我偷学玉映剑法。”
他不敢委屈。不敢愤懑。
只要他再有一点逆反的情绪,有戒环在手,他便会天雷加身。那细小的电流不足以要他的命,却会让他想起在涤罪洲的日日夜夜,想到在百罪狱中被羞辱、被万众唾骂、被杀死了一千次一万次的自己。
他认罪。他认了太多太多次,以至于最后他自己都要相信了。
不难想象涤罪洲中的宁纶会经历些什么。
只要他一闭上眼睛,百罪狱就会让他看,他和宁绮的关系被公诸于世,世人是如何指指点点,交头接耳。
他心智坚定,仍不以此为过。好,那百罪狱就给他看他们二人苟合被双亲看见,双亲羞愤欲死,指着他的鼻子骂人世间最脏的话。
他动摇了,他开始觉得羞耻。
百罪狱再给他看,看他们二人不知廉耻被世人看见,世人啧啧称奇,感叹宁纶此子天赋异禀又如何,身为男子竟然甘居人下,实在寡廉鲜耻。
再给他看,看宁府把宁绮赶出家门,挑断他筋脉,任他像只虫子在地上抽搐,此时宁纶已受不了了,他喊道,不,不,不……
可是还不够,百罪狱给他看了宁绮一百种死法,看得他满心恐惧,再想起宁绮这人时只剩下无边的恶心和惧怕。
他不敢入睡,他咬自己的手指,他拍打囚室的门哀求道,“娘,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一门之隔,他娘亲面容冰冷地问他,“你可知错了吗?”
“我知错了……我知错了……”他浑身颤抖,像被打碎了脊梁骨一样跪下去,深深稽首,再也抬不起来。
宁府中人告诉宁纶,宁绮被赶出他们家,回到原先父母家中了。
他一听到这名字就开始疯狂呕吐,吓得下人再不敢提,可他好些了又支撑着自己给宁绮写信,问他还好吗。
他写道:绮弟,我实在太软弱,是我负你。
他还收到过宁绮的回信,信中言辞激烈,与他誓不两立,他收到满纸责骂与讽刺,却倍觉安心。
直到宁亦舒出生,产房内稳婆吓得大叫,竟然夺门而逃。一群下人围着一个不男不女的婴儿窃窃私语,说起宁绮被打断双腿拖出宁家的那天,嘴里振振有词,一定是他化为厉鬼缠绵不去,诅咒才会这般灵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