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阙韶华
作者:薄荷酒
时间:2022-12-02 19:38:23
标签:年下 宫廷侯爵 江湖恩怨 宫斗
“我近日少有出门,更未结交外臣,不知庄先生认为是哪里失当?”他淡淡问道。
“五殿下奉旨坐镇杭州,终日闭门不出,不给知府士绅觐见的机会,其实无甚大碍。那干人在苏杭天堂过得太舒坦,正是亟需敲打。”庄世经不紧不慢答道,“但是,闻说殿下为了替琅環出头寻求药材,动用了靖羽卫四处悬赏,消息流传甚广,此举便有些失于莽撞了;前些日子,邸报上写明陛下下旨,相召殿下火速回京,五殿下又抗旨不遵,称病推迟归期。两者相加,非但不妥,亦且犯忌,庄某是不得不替殿下忧心啊!”
洛凭渊见他毫不避讳,不觉轩起眉峰:“这便是先生要教我的?如何为兄长寻药、中秋是否回京,原是家事,庄先生即将归隐,就不必操心了吧。”
“天家岂有私事?正因行将身退,庄某方能抛开顾忌,将心中浅见坦然相告。”庄世经一晒,对他的暗讽只作不闻,“昔日见到五殿下神采照人,而今一唔,却是眉宇挹郁,面上无华,想是与大皇子感情深笃。然而凡事须顺势而为,殿下为静王尽人事乃题中之意,却不宜为此伤筋动骨、过于强求。”
洛凭渊心中渐生不悦,面上却不动声色,仍是淡淡说道:“天家虽无私事,至亲之间亦存情分,否则何以为万民表率?三皇兄被掳,四皇兄明知危险仍亲往绥宁营救,我不过动用靖羽卫发了一道悬赏,就成了强求,这是什么道理?”
“四殿下亲赴边关,既是顾及禹周大局,又全了兄弟情谊,更重要的是,此行奉了圣旨,名正而言顺,无人能够指摘。”庄世经抚了抚长须,意味深长地说道,“殿下面对的情形却全然不同。琅環独立于朝廷,天子能在动念间收回将领的兵权,却不能阻止琅環尊奉宗主号令。常言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大殿下天资过人又身份特殊,才会为今上所忌讳,容不下、除不得,欲用之却又惧之。陛下所以对五殿下另眼相看,悉心栽培,其中一层原因何尝不是看中殿下寒山弟子的背景,欲藉以掣肘琅環。而今静王病重,陛下自然对琅環愈发提防,五殿下当此之际一不逢迎圣意,二不置身事外,反而颁出重赏欲为静王延命,圣上岂能满意?万岁急召回京,乃是出于爱护,不愿殿下感情用事、深陷其中,五殿下推托不归,却又让陛下作何感想?”
说着,他不免叹息:“圣眷一失,再难复回,不才辅佐太子日久,于此再清楚不过。殿下一再违逆圣意,就不怕断送了大好前程?须知伴君如伴虎,权力得失,一如云端,一如地狱,陛下能将靖羽卫交由殿下统领,也就能一道旨意另委他人。殿下若一意孤行,且不说能否对静王起到助益,东宫里可还有太子啊!”
洛凭渊沉吟思索:“以先生高见,事到如今,我应该如何做?”这番陈述剖白入理、拿捏得当,将局势分析得甚是明白,令人不由得要生出几分推心置腹,但他已不复初入朝时的懵懂,对于庄世经提到的那些后果并非没有心里准备。
“在下拙见,五殿下宜立即启程回京,即使来不及节前赶回,也要做出病情初愈就踏上归途,片刻不敢耽搁怠慢的样子。”庄世经斟酌着道,“另外,殿下面圣时,最好主动请辞靖羽卫,只需表现诚恳,陛下未必真的怪罪褫夺,却会因此消去怒气,不至留下心结。”
洛凭渊顿了一下,他问如何做,不过是想试探庄世经的深浅虚实,看他初次见面就敢大谈权谋,揣摩天子心思,是何居心。现下看来,这位谋士倒是当真在为自己献策。
他确实在考虑回京后辞去靖羽卫,虽然有些不舍,但以天宜帝的性格,让自己统领本就是为了制衡采取的权宜之策,不会容许权利长期留在一名皇子手中,与其恋栈,不如学云王一般主动交还。
但说到立时返程,却是难以做到。他现在最重视的就是时间,余下可供搜寻解药的有限日子,能够见到皇兄的每一个晨昏夜晚,都是弥足珍贵,说什么也不愿一分别就是三四十天。念及此处,顿感意兴阑珊,想着尽快回去白家庭院,也没兴致再听什么阴谋阳谋、帝心圣意了。
“我一时还走不开,需得晚几日行程,再与大皇兄一道出发。”他的语气和缓了一些,“承蒙先生好意提醒,我自会当心。”
庄世经心下对进言的效果很是满意,太子失势,他能够全身而退已属侥幸,短时间内断然不宜出仕,另投其他皇子门下更会声名大坏,为天下文人所不齿。但四十出头仍属踌躇满志的年纪,他自负谋略,实不甘心就此退隐林泉。根据连日来推演局势,静王身中剧毒无药可医,大限到来前必不会放过太子,两人争储的可能性已微乎其微。余下几位皇子中,安王浮躁刻薄,难浮众望,云王冷傲孤高,不近常情,唯有洛凭渊性格持重又不乏韧性,最为适合承继大统。庄世经费尽周折求见宁王,就是要给五皇子留下深刻印象,以待将来时机合适时再度出山。
此时告辞虽然合适,但造成的冲击力似乎还不够,难保没过多久就被忘在脑后。他见洛凭渊神态尚且温和,决定赌上一把。
“五殿下,在下还有一句僭越之言,”他起身一揖,“本不当讲,但为了禹周的中兴大业,又不得不讲,此语不传六耳,但望殿下听后勿要动怒!”
作者的话:
这章越写越长,只好拆成两段,争取快一点贴上后面的~~
第一百六十章 如梦方醒
洛凭渊急着回去,见状心里老大不耐,但又不好拉下脸直接逐客,就做了个手势,示意有话快说。
“殿下是重情之人,为兄长忧心寻药,诚然可感,”庄世经略一欠身,胆气比起刚进来时已壮了不少,缓缓言道,“然而命数乃是天定,非人力所能挽回。殿下可曾想过,静王病重至此,固然是天妒英才,又何尝不是上苍对您的一种成全?”
洛凭渊日思夜想,思索的都是如何保住皇兄,闻言一时会不过意,皱眉道:“你说什么?”
“静王殿下乃是中宫嫡出,才华纵横,多年来一直在筹谋重提琅環旧案。”庄世经沉声道,“若非天不假年,一待琅環翻案,洗清了往日身上嫌疑,其他皇子焉有机会问鼎大位?怕是连陛下也没有理由反对,殿下到时又将置身何地?”
词语岂止是僭越,洛凭渊一呆之下,登时大怒:“放肆!你将这里当成什么地方,将我洛凭渊看做了什么人!单凭方才那句话,我一剑杀了你也不为过!”
“庄某愿听凭发落,但请殿下容我将话讲完。”庄世经面对愤怒的五皇子,怡然不惧,“在下所思所行或者称不上光明正大,却是全心为殿下着想,为禹周的百年江山计!帝王业乃是无情道,凡事有阳必有阴,能舍方能得,五殿下要实现胸中抱负、皇图霸业,便需时时有所决断,万不可耽于一时之情,坐失了上天送到眼前的良机啊!”
“你是什么意思,劝我不要接着寻找药材,就算找到了,也不要拿去救皇兄,是么?”洛凭渊的手无意识地抚上剑柄,慢慢摩挲,“这是太子交办的?”
“太子已被软禁半载,在下更是与东宫一刀两断,试问若有半点藕断丝连的痕迹,就算殿下一时不察,又岂能瞒得过琅環?”庄世经感到一股森然杀意,后背顿时沁出冷汗,浸湿了衣料,脸上却依旧神情肃穆,“以五殿下而今地位,身周无数明枪暗箭,时机稍纵即逝,试问纵然下属如云,又有几人似庄某这般即将隐退,能做到不计得失,冒死为殿下陈说利弊?殿下与兄长手足情深,又岂是庄某凭着三寸不烂之舌能够动摇?在下感激殿下宽仁,不过是在临别之际,尽到臣属的一分责任而已。”
他缓一口气,才放慢语速接着说道:“昔日任东宫幕僚,太子曾在醉后向庄某言道,自有记忆起,由于大殿下的缘故,不管他如何用功奋进,从来无人在意理会。两人同为皇子,年龄相仿,受到重视的程度却如天壤之别,朝中群臣亦早早认定,无论立嫡、立长还是立贤,储位断不会旁落。大殿下已经占尽风光,偏偏还有琅環效忠,他这个二皇子身居轩敞宫室,却常感自己困无立锥之地,直到大殿下幽禁长宁宫,才尝到何谓扬眉吐气,何谓一人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