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劈棺
作者:陈小菜
时间:2022-12-08 12:54:44
标签:陈小菜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当如是也。
聂十三却是松一口气感谢上苍。
刚从临州回来的一个月里,贺敏之因大病初愈奔波劳心的缘故,时常头晕高热,聂十三整日暗自担心huáng泉三重雪第三次发作,食不能安夜不能寐,眼瞅着他身体一天天好起来,忽忽悠悠的一颗心才算落到了原处,却已数不清这些日子冷汗湿透了多少件衣服。
略微放心之下,去少林的心思更是急切坚定,主意一定,胃口反而好了起来。
这天饭桌上难得出现了一钵大块炖ròu,色泽红润,味美汁浓,苏烂而形不碎,浓香而不腻口。
聂十三吃得高兴,就着ròu吃着米饭,吃了一碗,又盛一碗,再添一碗。
放下筷子,却见贺敏之的眼睛里似乎要迸出火花she出飞刀来,不禁想起了传说中唐门的bào雨梨花针。
心知他老毛病犯了,好笑道:“其实我有钱……中原各钱庄都存着些,至少也有十万两,咱们下辈子都够花了。”
贺敏之大惊失色,雷劈了似的怔怔道:“银子难道是用来花的吗?”
另有一桩事,也成了贺敏之心中的一根刺,自回靖丰后,也曾去过宫中,但只见到了徐延,文帝从未接见。
端午这天下午,贺敏之与聂十三在院子里裹粽子。昨夜聂十三已把鲜ròu片好,用各种佐料腌了一夜,此时正好入味。
裹好鲜ròu粽,锅里煮着的豆沙粽已熟,透着清香甜美。
拆开一个放在碗里,豆绿的瓷碗,雪白的糯米,朱红的豆沙,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两人笑着分食,聂十三夹出一块,先给贺敏之,再夹一块,送到自己嘴里。
贺敏之见他嘴唇沾着一小块豆沙,用手指帮他揩去,却被聂十三一把捉住手,咬了手指。
正嬉笑打闹,突然听到门环被敲响,打开一看,却是徐延。
徐延赞一声好香,笑道:“今日端阳节,皇上请贺大人入宫用晚膳。”
贺敏之眼睛一亮,捡了几个豆沙粽,笑道:“聂大人,我去宫里,你呢?”
聂十三知他心里放不下文帝,想了想道:“我去找苏缺。”
文帝在丹鹤苑侯着,他这几个月瘦得厉害,面色苍huáng,见了贺敏之,微笑道:“来这么快?”
贺敏之看着他,又是歉疚又是欢喜,递上粽子,道:“我以为皇上再不会见我了。”
仔细打量他的脸色:“皇上要保重身子,最近气色不太好,是不是累着了?”
文帝听他出语真诚,尽是关心,不由得笑道:“是被你气着了。”
说着咳嗽几声,徐延忙过去捶着。
贺敏之低下头:“是我不对。”
文帝一笑,道:“你嘴上说的跟心里想的可是两码事。”
吩咐他坐下,续道:“你那一招胆子大,手段也漂亮,连我都拿你没办法。只可惜,你却不肯帮着太子……”
贺敏之剥开一个粽子,放到青瓷碟里,直言道:“太子不能容人。”
文帝尝了一口,道:“这粽子倒比宫里的qiáng……太子不容他十四叔那是对的,为储君者,又怎能对卧榻之侧的qiáng敌手软?”
贺敏之声音平静:“太子量狭气躁,只怕不是慕容之恪的对手。”
文帝放下牙筷,瞳孔微微收缩。
贺敏之似若未见,说道:“慕容氏于复国一念,已是深植骨髓的疯狂。慕容之恪能忍能狠,有实力、有野心,他十五岁时便领兵征伐烽静,布连环马,一战而平巨寇,再举而拔坚城,这种人,就像蛰伏的shòu,只要活着一天,只要有一丝机会,终会作乱。”
“皇上,战乱一起,人死如林,白骨遍野,粟贵于金,天下苍生何其无辜?当年我从西州一路逃到玉州,便暗暗发誓要尽我所能保住宁国这难得的太平。”
燕亦虽已亡国,铁骑余威犹在,文帝心中暗惊,不禁想起了二十多年前,自己bī不得已看着一生挚爱远嫁的憾事。
扶着额,叹道:“你这xing子,和你母亲一模一样……太子之事,我再想想。”
话锋一转,笑道:“我罚了你的俸禄,降了你的品级,你怪不怪我?”
贺敏之摇头,眼神有几分狡猾:“我判案糊涂,罚俸降职是应当的。”
文帝大笑。
笑着却又猛烈咳嗽起来,徐延忙端过一盏燕窝。
等咳嗽平息,贺敏之发现,文帝已经显得苍老了。
心中一酸,不自觉的已站到他身后,抚着他的背,为他顺气。
文帝的背微僵了僵,伸手握住贺敏之的一只手,仰头看他。
五月的夕阳照得贺敏之的脸清晰如画,文帝咳得有些气喘目眩,一眼望去,竟恍了神,喃喃道:“丹鹤……你回来了?”
徐延大惊失色。
贺敏之静了静,温言道:“皇上,我是敏之。”
文帝定定神,放开他,勉qiáng一笑。
入夜,一条人影闪进了睿王府的东南角门,便有人接着送他进了檀轻尘的书房。
那人脱了披风,正是皇后宫中的小太监叫做小英子的。
小英子伶俐的请安,道:“今日太子与众臣宴罢,便进宫陪皇后用膳,却和皇后哭了一场。”
檀轻尘微笑着问道:“太子侍母至孝,大节日里,怎会引着皇后哭呢?”
小英子道:“原是欢喜的,只后来太子问到皇上去哪儿了,底下人就说跟大理寺的贺大人一起用膳呢,太子就急了,骂了一句怪难听的话。”
檀轻尘笑道:“我倒要听听太子骂人的话。”
小英子声音崩脆:“太子骂道,那个没有人伦的狐媚子二十多年前走了,如今却来了个长得一样的,虽是个男儿身,偏还是一样的不要脸!”
“说着从袖里取出一卷画来,扔在桌上,说道:母后还一直瞒着我,却不知我早从父皇的寝宫里把这幅画偷了来!如今也给母后看看,以后对他死了心吧!他何尝有一天真心待过您?枉您日日夜夜的念着他,等着他!他却日日夜夜的对着这幅画!”
“皇后尖声哭了起来,说:我不看我不看!你给我拿走!我十五岁就嫁给你父皇,当初那几年,也是好过的,你只不知道!如今夫妻都做了半辈子了,却待我益发冷淡,你让我怎么死心?”
“太子便也哭了,只顾安慰着皇后。底下人乱作一团,我便悄悄将这幅画儿给藏了。”
这小英子口齿清楚,言语慡利,一番话说出来清脆利落,令人只觉亲见了一般。
檀轻尘神态温和,问道:“手脚可利落吧?下次莫要这么行险,万一被捉了,你让我去哪里找这么个又机灵又忠心的奴才来?”
小英子只欢喜的手脚发抖,颤声道:“为睿王爷死了,奴才也是甘愿的。”
檀轻尘挥手道:“且去罢,以后有你的好日子。”
檀平自送小英子出门,檀轻尘在灯下打开那幅画,一看之下,略怔了怔。
画中女子眉目宛然就是贺敏之。
再一看画旁小字,只见写着端康十七年,傅隆赠五妹丹鹤的字样,当即明白,这女子就是远嫁的五姐傅丹鹤。
当年傅丹鹤远嫁时,檀轻尘不过三岁,且一直被母亲拘在身边,也只远远见过她几次,因此早已淡忘了这位五姐的容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