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双生花开如荼·上》完结
……不可能。
不可能!
“你不是长谲!”我费力想挣开他,无果。
“你为什么不想一想,你的大师兄,其实并不是你的大师兄呢?”他将我揽过去,一手绕过我的颈脖,将黑埙递到唇间去,吹起一首曲子。与我在人间听到的,或是梦里听到的……丝毫不差。
我又想起尔竹到魔宫中来救我的那一幕,他迎击白月时曾与我有过一次短暂的对视。那个眼神充满了安慰,让人安心,却万分陌生。
那是一万多年前,他第一次叫我“六师弟”时的眼神。
心中升起一帆可怕的疑云,我语无伦次:“不可能!你、尔、尔竹他在九重天上是同师父见过面的!我,我认不出来便罢了,师父不可能看不出来!你、你休想诓我!”
“呵。”他笑了一声,“说起来湮愔还是我的同门师弟,我又曾做了那么久的神仙。我自折了一半修为去掩另一半修为,魔气去尽,他看不出来也是情有可原的。”
一瞬间太多东西堆在我的脑海里了,我完全找不到出口,只捡着一点便胡乱问道:“那……那在九重天刺了代桃一剑的人,也是你?”
他回忆了一下,挺耐心地答道:“他当时看到了你背上已经被魔气侵袭了的栖梓仙印,我能有什么办法?他好歹是个栖梓上神,我又只有一半修为,只得刺他一剑去他的记忆。”
我尽力回忆,胡乱发问:“那……一开始就是你么?绯冥境中就是你么?”
他轻笑道:“对,一开始就是我。那时候你大师兄与二师兄路遇咆哮谷,我便把你的大师兄冻在了咆哮谷的寒冰中,化成了他。正好湮愔传讯过来要我们去南荒绯冥境中搭救你,我自然就去了。”
我似乎在满世界的黑暗中找到一点亮光,急切道:“你把大师兄封在冰里,他却又是怎么出来的?出来了这么久我却不知道他曾被冰封?你当我被关在这里就不知道外面的所有事了么?”
长谲又摇头笑了两声,直直瞧着我,眉眼间透出彻骨的冷意:“纪虞,你怕什么?死不承认有什么用?你心里知道,是我,绯冥境中是我,人界是我,九重天上还是我。你打开身体迎接的是我,与你结合的是我,长谲。”他又施一法术解开了元乐的禁制,轻描淡写道:“说实话我没想到你那大师兄能这么快破开咆哮谷的封印,我也没改他记忆。你却不晓得他被冰封一事,这我管不着,你不信,自去问他。”
我看向元乐。元乐亦看着我,没动,目光有些惊惶。许久,他低下头,声音颤抖着:“师尊不让我们告诉你。”
很难描述的感觉,像一万只虫子爬过心脏的那种酥麻的无力感,我感觉整张脸的表情都麻木掉了,虚虚问一句:“……为什么?”
元乐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我不知道。”
天地一瞬间静默。谁来告诉我,我还能够,相信谁?
长谲扳过我的脸,迫使我看着他的眼睛,他开口,声线低沉,仿佛炼狱恶魔的诱惑:“纪虞,你还不懂么?你出现在这个世上,你就不可能作为‘纪虞’而活,所有人都在欺骗你,你谁也不能相信……所有人都居心叵测,当然包括我。但是那些神仙,呵呵,你最了解神仙,道貌岸然,欲念无边偏生想不落话柄……只有我这个魔最真实你不觉得吗?我从没对你故作温柔,所有的情绪都是真实的!我对你感兴趣就不择手段接近你,喜欢的就要拥抱讨厌的就想要毁掉!我作为长谲,从没有欺骗你隐瞒你什么,你知道,我自始至终爱的人都是璧青,他死了,我可以把你当成他,爱着,宠着,但我不逼你,你可以选择,好过你待在那个生养你教育你却怀着叵测的心思欺骗你利用你的神仙身边。”
我一声不吭地听完,只想发笑。他当年做神仙时就是一根冷硬的木头,好歹被璧青一腔熊熊烈火给点燃了,到底却是个不经风月的东海帝君,没历过什么红尘劫,也没有爱过其他人,情之一事,着实是涉世未深,以为爱情就是你来我往,这委实比不得我这一个在红尘中摸爬滚打上万年的小小神君。口口声声说,没有欺骗,却权当我被骗走的那一颗真心又算什么?
师父庇佑我两万年,不可能凭的这一席话便将那些恩情消磨了去,但他诸事诓骗我却又是事实。而长谲,说得坦坦荡荡,好像自己对我做的那些事儿挺光荣,我还要对他感恩戴德似的。说到底,他们,我都不信。
我笑出声来:“呵呵……难怪……”
他问:“什么?”
“难怪你到人间去乱我命数的时候,又上我又上隋岳,原来我们其实是一样的,我们都长得像他。”
他没有说话。
“……那为什么你选尔竹?”我愣愣地退后一点,他也平静地放开我。元乐正在他身后向我使眼色,大意是让我拖住长谲,他去搬救兵。
长谲漫不经心地回答:“你身边就那么多人,我看着就你那个大师兄与你最生疏,我扮起来也比较容易,你说呢?”
我掀起唇角肆意无声地笑起来,由衷赞叹:“天衣无缝。”
我被关在沛丰阁,却没有被封仙力,我脚下一滑,瞬移到元乐身后,一个术法将他放倒了。
长谲转身挑起眉看我,目光询问。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一字一字,仿佛冰棱落在冰面上:“长谲,你带我出去吧。我听闻黄泉彼岸三途河边,有一位名叫孟婆的仙妇,她有一种酒,叫忘川酒。”
我之前就疑心,颜子惑能进出自如是因着他有妖纵泪在身可不被察觉,这魔君又是如何不声不息进来的?哪想他根本就不是不声不息进来的,乃是靠蛮力打进来的,亏得元乐那个少根筋明知塔楼被破还敢再入内。
长谲直接带我破出沛宴阁,出去就上了青麒麟。我心中甚不是滋味,什么时候,栖梓竟容得魔族这般想来就来想走便走了?
我低头看去,却见栖梓主峰上,二师兄三师姐五师姐并着地妈妈琉秋都被丛丛绿色魔藤捆在地上动弹不得,魔藤的一端被一人捏住手里,却是句芒。
此时师父不在栖梓。
我正被长谲揽在胸前,回头说:“长谲,你们想要做什么?我甘愿跟你走,别伤害栖梓门人。”
长谲回道:“句芒他有事要做,走这里不过顺道而已。待我们远走,你栖梓门人自然无恙。”
既然出来了,心中想着之前白月托付我的事情,我揣摩着今后的事说不准,无论怎样我该在我还是纪虞的时候给她办妥。便说给长谲要先去一趟东海,他眼中黑潮翻滚地看了我半晌,应了。
青麒麟脚程飞快,耳边长风呼啸。长谲立在前方,一头墨发在风中招展。许是要去他过去的家乡,他话锋一启,将黑埙凑到眼前看了看,忽然说:“这还是当年,他送我的东西。”
他的声音顺着风过来,好不飘忽:“当年,他为魔而我为神,那时候我族没有不允许与魔族结合的规矩,但是两人过久了我还是有了异族殊途的感觉。神仙性冷,魔族火烈,我有很多时候都觉得他的某些行为不可理喻……到了最后,却终究是负他狠了,他那样对我,却是极该。”
我道:“原来是咎由自取,既然认了,合该放手。”
他却恍若未闻:“你知道他为什么要以命换命么?那个时候他多恨我啊……他死的时候就想好了我会遭到什么……”
“这一世我遇到你,你为神而我为魔……当年我觉得理所当然的事情,在作为魔族的我看来完全无法忍受……我知道你不是他,但是每次你带着这张脸用陌生惊惶的眼神看着我的时候、你不断地叫着另一个人的时候……我都好想把你撕掉……你的理智,你的冷性,你的倔强……我如他所想受尽折磨,的确是魔神殊途。”
“真是好狠的心啊……阿青。”
他的声音在风中散开,我看着他的背影,在心底一二冷哼。
到得仙庭东海,我心生震撼,虽有所准备,看到那番景象还是心中发凉。
上古以来,仙庭东海,恒是一片富饶仙境,生灵繁荣,碧海高天。水族在此生长千千万万年,未遇大灾,更迭不息,昌盛不息。然而三万年前,大劫骤降,不是某一人的大劫,而是全族大劫,这在仙庭历史上都是头一遭。那一年,水族麒麟帝君祁止灰飞烟灭,天灾降临东海,海水翻腾,刀风肆肆,海水被染成红色,举族覆灭。
血流成河,生灵涂炭。
万年之后东海水悉数干涸,沧海桑田,那被染得血红的土地,却如论如何也洗不干净。
我知晓这样的故事,却从未亲自来看过。此时我站在青麒麟背上,看到东海这边阴沉的天幕和望不到边际的血色土地,心下欷歔,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长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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