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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归舟》完结

作者:林擒年 时间:2020-02-14 23:32:34 标签:年下

“你怎么来了?!来了也不知道进去,就这么在外头冻着,傻啊!”萧将军快步迎过去,一掀帘子就是一通说。“来多久了?不会一直在外头冻着吧?!”

“……没什么,醒的早,想过来送你一程,这就过来了。”其实是一夜没睡,起来瞧了时辰,才三更,想着这人估计也是早早就走的,干脆过来看看他走了没,于是自己套了一辆车,去他家看一眼走是没走。到了地方也还不到四更,叫门怕扰着里边人的睡眠,就在车里等着。其实之前也给他送过行,也有这样起早的时候,也有这么等过他,但揣着的心思不一样了,至少不太一样了,所以免不了的诸般滋味上心头。“路过满文楼,给你买了几个羊肉馅儿包子,路上带着吃吧。”。满文楼是城内少有的几家通宵经营的饭铺,主打包子米面,不如大饭庄讲究,味道还行,生意不错。

“有心了。你让开点儿,我上车上坐。”将军当然也是人,当热也有七情六欲,都要出门了还忍不住要腻乎一会儿这都是人之常情。

怎么腻乎呢?就是在那辆窄窄小小的骡子车内说两句甜不辣的话,摸两把甜不辣的肉,完了,就这样了,不然还能怎么地,干吃几口留个念想,告诉自己千万别死,死了就吃不着了,一路鼓舞着自己个儿遇水架桥过关斩将,总之就是死心塌地的好好活着!

廖秋离捏住他四处乱摸的手,斥他一句让他稳重点儿,他回说你不都送我平安扣了么,三哥说你们兄弟姐妹一人一枚,是预备送新媳妇或是新官人的,金贵着呢,这你都给了我,摸两把算什么?!

还“三哥”呢!嘴够甜的!老三也是个坏事儿的!这就把底子供出去搭人情了!

萧将军看了看时辰,不得不走了,死皮赖脸嘟着一张“拱猪嘴”拱到廖秋离脸上,又从脸上拱到了颈边,扒拉开盘扣,露出脖颈,留了几道猪拱过了的印子,这才心满意足做了罢。

天顺二月初一,萧煜到了肃州,筹粮草用了一个来月,运粮草也得一个来月,前后预备了将近三个月,这三个月当中西域那儿乱得愈发不像话,阿古柏从天山南麓袭过来,接连占了临武、嘉禾、几乎就要攻到北麓重镇板城了,他也沉得住气,就要看看这群匪帮还能乱到什么地步。他沉得住气,不代表朝堂上的文武们都和他一样沉得住气,八十几天,朝堂上天天有人上折子请皇帝“速速出兵、速速定乾坤”,皇帝没理会,主要的几位:管钱的户部尚书,管调兵遣将的兵部,管军械的工部都没动弹,装聋作哑的,就这样那些上折子的还不肯消停,天天变着花样的上折子,不把皇帝弄炸毛了不算完。幸好皇帝心里有数,按下不表或是一句“朕自有定夺”敷衍过去,不然,瞧瞧古往今来多少本可以赢的仗,往往就因为一帮扯后腿的文武和一个不坚定的皇帝,就这么稀里糊涂收场了。

三个月后的五月初一,庆朝正式调兵遣将,萧煜从青阳调了二十营的轻骑兵,由郑蛟麟领着出肃州端平关,这是中路。十营步兵、十三营重甲骑兵由梁化凤做主将,西入天山北麓,过科舍图岭,抄到阿古柏所在安仁城后方,这是西路。五营火炮兵,十五营步兵,十营轻骑、十营重骑由出身西域的番将勒尔锦做主将,从东路走,萧煜也跟着这队人马走。这一战,勒尔锦是主帅,萧煜是总帅,所有将官归勒尔锦节制,勒尔锦直接听命于萧煜。这回要急攻快打,且经过的都是些沙漠戈壁,对上的又是些杀人杀惯了的匪帮,调来的都是精挑细选的精兵,吃苦耐劳不怕死,而且总帅还放话了,有战功的即行封赏,赏现银子,真金白银!

五月十三正式开打,完全照着预先定下的战术来,先北后南,急攻快打,四十二天后,天山北麓平定。六十八天后,庆朝军伍攻到了阿古柏的老巢附近,离大局安定不远了。捷报传回帝京,皇帝龙颜大悦,国朝的财神爷廖大人长出一口气——可算是没浪费我砸锅卖铁弄来的雪花白银!兵部尚书工部尚书比廖大人世俗多了,他俩想的是——可算是没人半路围追堵截了,可算是能安静的喝口茶吃口饭了!

然而过了没几天,又一条消息传来,朝堂立马炸锅了——总帅萧煜在领兵攻通城之时在西南方向遇伏,一队三百来人几乎全部覆没,有命逃回来的几个兵士报了凶信,说是萧将军在通城一役战死了!

然后消息都传乱了,一会儿说死了,一会儿说没死,说死了又找不着尸首,说活着又不见踪影,勒尔锦还算是老沙场,打都打到这个份上了,只能利用“总帅战死”这条血仇去激励兵士们拼死奋战了。血战七日,拿下了通城,把阿古柏赶到了庆朝与大食交界的章华,打了个半死,可惜了了的,没能一下子打死,即便是这样,阿古柏匪帮也伤了元气,一时半会儿得龟缩着疗伤了。庆朝这边审时度势,决定暂时撤兵,留下一部分军旅在天山南北麓的重镇布防,一来防着西域小国的贵族们贼心不死,风声过了又想着“复国”,二来还要防着阿古柏卷土重来,袭扰西域。

国朝的将军王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皇帝当然不能善罢甘休,不论如何,是死是活得有个定论,就派出一队精锐去查证,不是明着去的,这队人人数多少,都有些什么人只有皇帝知道。这是不得已而为之,一场仗打得好好的,忽然就遇伏了,指不定是哪头除了奸细。沙场上能出奸细,朝堂上更能出奸细,当务之急是顺着这条藤查下去,看看到底是谁在捣鬼。

庆朝对西域用兵,那是人尽皆知的事,打仗了,会不会影响到百姓们的营生还另说,所以人人都关心人人都议论,总帅战死这类消息更是跟长了脚似的,没多久就传遍了,尤其是帝京,街面上的小道消息传起来有鼻子有眼,说得跟真的似的,都不由得人不信!

廖秋离得了消息的时候并不敢信,他在帝京西郊一处庄院做活计,偶然听那家人出外采买鸡鸭鱼肉的厨子说起的,听了几句心就猛的朝下一坠,还存有侥幸——或许不是那位呢或许只是以讹传讹呢从帝京到西域何止千里之遥,有个把谣言传来也不稀奇。想是这么想,脚下已经管不住了,当即从京郊回了廖家台口,找到廖允公问真假。

第36章 稳住喽

廖家老三见老五急火火从外边一头闯进来,不用问都知道他是干什么来了,就说,“先别着急,还没定论。”

廖秋离一听他这口声就知道是确有其事了,区别只在于寻不寻得见“人”。

“老五老五!不是说了还没定论么?!你可别先有事儿了!”廖允公快走两步,搀住摇摇欲坠的老幺,要他先吧自个儿撑住,别先倒了架子。

廖秋离听不见他在说什么,耳朵里一片嗡嗡嗡的盲音,一嗓子血腥憋着,几乎没一头栽下去。廖允公用劲把他提上来,凑到他面前对他说,“你这是何苦?别说目前尚未定论,就是有了定论,你也不能就这样瘪下去!你跟着云清老道修了八年的定心经,死生有命那套里边一定没少说,要真有那么一天,你拦也拦不住,谁能犟得过命?!”

修了八年的定心经有什么用,除非心如止水,像他这样心动了心乱了心碎了的,拿什么去定?!

“老五,听三哥一句话,事情还不到那个份上,咱得先把自己个儿保住了,不然照你这副模样,就算让你去验真伪你也去不了!”廖允公见他面色惨青,知道这场无声无息的大恸耗损了他心脉,险极,只能先拿好话哄他,让他别一下把心弄死了,不然真让你“千里寻夫”你也走不成。

“三哥……不成了……真不成了……应当如何……我是一点主意也没有……心口疼……疼得喘不上气……”

廖允公赶紧把他扶到自己身上,用拇指压住他人中,这是危急关头救人命的土法子,因他们家老幺自小有弱症,五岁之前动不动就有事儿,当哥的练出来了,无师自通地学了一身土本事,就是给老幺救命用的。后来老幺上了云清山,拜在云清老道门下,念了八年多定心经,好多了,至少外表看不出来有弱症,只是不能急不能惊,大喜大悲大起大落都不行。老幺这副模样怎么说也有点儿出乎老三的意料,他是知道老幺把平安扣给了萧煜,但他以为那最多是种然诺,或者是一张待兑现的期票,票面上有几千上万的银两,然而时限不到,它是取不出来的,就是这么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模糊情分。

如今看来,老幺对萧煜的情分又不像期票,更像是“印子钱”,放出去多少还能看到数目,到了后边,利滚利、驴打滚,他就糊涂了,看着像是对兄弟,实际对兄弟该不该是这样全面的、家长里短的操心,他自己也弄不清楚,越来越糊涂。总之,就是两人都往上添砖加瓦,浇水除虫,垒了十几年的砖瓦成了高楼,长了十几年的种子成了大树,他自己倒无知无觉的,若是萧煜没把事情做绝,他也能和人家这么兄友弟恭的处一辈子!

其实,追求情爱也好比参禅悟道,有些人是顿悟,有些人是渐悟,有些人是先知先觉,有些人是后知后觉,有些人是不知不觉,有些人在情路上花了一辈子还是瞧不清楚自己的心,有些人开始不懂,后来懂得,还有些人,就比如他们家老幺,一件事过去,似乎懂了,又似乎还不懂,爱与不爱还不清楚,只是觉得自己的一辈子可能就要和这么一个人闹在一块儿了,就先把“信物”给出去,满以为“来日方长”,谁想竟是镜花水月——人若是没了,还谈什么情爱。

“你先别着急上火,这么又是心口疼又是脑袋疼的,弄垮了自己也于事无补,大哥那边还有些说得上话的故旧,已经托了人情去打听了,昨儿得了消息,说是当今天子尚且不知消息真伪,有可能已经派出人手到西域查验了。天子都知道不了的事儿,咱们又如何使劲?还是得等啊!”

“三哥,我等不了了……我要到西域去找他,这么等着,一刻不停的胡思乱想,那就是钝刀子割肉……不论结果如何,我得看一眼,一定得看这一眼,用我这双眼睛去看,这样我才不会把现世和梦境混同。”

西域目前还在乱的尾巴上,匪帮们被打散了,正沿着天山北麓向更北的地方逃窜呢,这些亡命徒们连过路的都不会放过,抢光杀净,再投一把火,受害的连尸骨也找不着了,多少人唯恐避之不及,他偏要去。

“非得去?”自家兄弟什么时候劝得动什么时候劝不动,廖允公最清楚不过,问都多余问的。

“去。”

“行。非得去,那就让大哥送你去,赵先生会到肃州接应你们,他是老西域了,有他带着我们才放心。”既然你非得看一眼,那就让你去看。

老三是廖家下一代的家长,向来言出行果的,早上说了要怎么走,下午就该给预备好,可这回他拖拉了,拖字诀当然不敢多用,也不敢用久了,只推说置备行装需要两天,让廖秋离后天一早走。他估摸着大哥那边这最迟这两天就该有消息了,死也好,活也罢,结果在那儿等着呢。他等的是,如果萧煜没了,在哪没的,找着没有,找着了,人又停在哪,如此一来,即便老幺要去,那也有个固定地方,好走多了,不至于漫无目的的到处走。

果然,当天夜里寥允文就传话回来,说消息是真的,人确实没了,找到的时候人都已经不全乎了,如今停在板城,大约是要运回帝京举哀。

廖允公得了凶信心里不好受,更难的是该怎么开口说这事。犹豫了半晌,还是得说,越早说越好。他知道老幺一定没睡,直接上卧房找的他,斟酌有时,这才实言相告。当然,有些细节是不能说的,比如说“人都已经不全乎了”,缺胳膊断腿的,那是不得好死,老幺听了多半得疯,还是不说了。

“老五,不必去往西域了的……人已经在运回帝京的路上了,大概再过十来天能到,听说先运回鸿安寺停一天,再停进肃王府享哀荣……”老三说到这儿,一抬眼扫见老五灯下白如透纸的脸色,不自觉就住了嘴。

“三哥……听说沙场上战死的人几乎没有全乎的,你给我介绍个做假手假脚的好工匠吧……你不是认识人多么,这个应该难不着你,是吧……”说过后,廖秋离忽然笑了,“还是不用了,多余的,用不着我操这份闲心,他好歹是宗室,又是为国……帝王家总不可能慢待……再说了,我一个下九流的画匠,哪里进得去肃王府的门……”。能进去拜祭的大多是王公大臣,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他呢,没身份,连所谓的“名分”的没有,连见最后一面都不能够,准备这些东西做什么用呢,还不如自己画一幅画挂在内室里实在。

“三哥,人有魂魄的吧,我若是画一幅画,日夜对着他说话,他会回来见我不会?会入我梦里不会?”

廖允公眼见着自家老幺疯魔,实在是想不出合适的话来宽慰他,只能沉默以对。伤痛是会淡化的,会从无处不在的痛变成触景生情的痛,那是痛得久了,伤口结痂了。大约在过了许多许多天以后、许多许多年以后,又或者是到了挂念的那个也一样尘归尘土归土的时候。现在说什么都不管用,说什么都显得稀薄单调,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他就是告诉他,不论如何,三哥会想法子让你见上一面……啥也别想了,你晚饭没吃,现在吃得下么,若是吃得下,三哥给你做碗粥。

“不用了,真吃不下,我想睡会儿,三哥你也回去歇着吧,都为我这事儿忙了一天了……”

“一家人就不用说那客套的了,我先回,有了消息再告诉你。”

本想留下来陪他,但转念一想,总得留个地方让人痛哭一场吧,不然心伤憋在心里,人前就已经不能哭了,人后若再不哭,可怎么办呢。

廖允公倒不怕他寻什么短见,他不是这样人,他知道他还不肯信,哪怕嘴上说着要找人做假手假脚或是要见最后一面,他心里想的都是这个——那个名叫萧煜的人是不会甘心撒手的,哪怕面前是刀山火海,他也一定会爬过去,朝他这儿爬!

“灶上给你热着白粥,一会儿好歹吃一点。”

说完把门一带,廖允公走了,给他留份清静,好让他一心一意的哭一场。

第37章 跟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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