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三世十里桃花
这话虽说得没风度,倒是管用。桑籍一筹莫展,却也不再闹着同少辛殉qíng了,只颓在他的宫中。天君见桑籍终于消停了,很满意。对他们这对苦命鸳鸯也没再耗更多jīng神处置。一不留神,却叫假意颓在宫中的桑籍钻了空子,闯了锁妖塔,救出了少辛。且趁着四海八荒的神仙们上朝之时,闯进了天君的朝堂,跪到了天君跟前,将这桩事闹得天上地下人尽皆知。
这便有了折颜同我父母双亲上九重天讨说法的后缘。若这桩事没闹得这样大,天君悄悄将少辛结果了也没人说闲话。偏这事就闹到了这样大,偏少辛除了在天宫中有些恃宠而骄,也没出什么幺蛾子,天君无法,只得放了少辛,流放了桑籍,却也成全了他两个这一段苦涩的qíng。
夜华道:“桑籍求仁得仁,过程虽坎坷了些,结局终归圆满。那时天君虽宠爱他,却并未表示要立他为太子,没了太子这个身份的束缚,他脱身倒也脱得洒脱。”
我抱着他的手臂打了个哈欠,随口问道:“你呢?”
他顿了一顿,道:“我?我出生时房梁上盘旋了七十二只五彩鸟,东方烟霞三年长明不灭,听说这正是墨渊上神当年出生时才享过的尊荣。我甫一出生便被定为太子,天君说我是旷古绝今也没有的天定的太子,只等五万岁年满行礼。我从小便晓得,将来要娶的正妃是青丘的白浅。”
不想他出生得这般轰轰烈烈,我琢磨着道:“你小的时候,就没有对我好奇过?如果你不喜欢我,那如何是好?”
他默了一默,将我搂得更紧,缓缓才道:“我爱上的女子若非青丘白浅,便只能诓天上一众食古不化的老神仙我是灰飞烟灭了,再到三界五行外另寻一个处所,才能保这段qíng得个善终。”
这一顿闲扯已扯得我昏昏然。我赞叹了把他的运气:“所幸你爱上的正是我青丘白浅。”将云被往上提了提,在他怀中取了个舒坦位置,安然睡了。将入睡未入睡之际,忽听他道:“若有谁曾夺去了你的眼睛,令你不能视物,浅浅,你能原谅这个人吗?”他这话问得忒没道理,我迷糊着敷衍他:“这四海八荒的,怕是没哪个敢来拿我的眼睛。”
他默了许久,又是在我将入睡未入睡之际,道:“若这个人,是我呢?”我摸了摸好端端长在眼眶子里头的眼睛,不晓得他又是遭了什么魔疯,只抱着他的手臂继续敷衍他一句:“那咱们的jiāoqíng就到此为止了。”
他紧贴着我的胸膛一颤,良久,更紧地搂了搂我,道:“好好睡吧。”
这一夜,我做了一个梦。
做这个梦的时候,我心中一派澄明,在梦中,却晓得自己是在做梦。
梦境中,我立在一个桃花灼灼的山头上,花事正盛,起伏绵延得比折颜的十里桃林毫不逊色。灼灼桃花深处,坐落着一顶结实的茅棚。四周偶尔两声脆生生的鸟叫。
我几步走过去推开茅棚,见着一面寒碜的破铜镜旁,一个素色衣裳的女子正同坐在镜前的玄衣男子梳头。他两个一概背对着我。铜镜中影影绰绰映出一双人影来,却仿佛笼在密布的浓云里头,看不真切。
坐着的男子道:“我新找的那处,就只我们两个,也没有青山绿水,不知你住得惯否。”
立着的女子道:“能种桃树吗?能种桃树就成。木头可以拿来盖房子,桃子也可以拿来果腹。唔,可这山上不是挺好吗,前些日子你也才将屋子修葺了,我们为什么要搬去别处?”
坐着的男子周身上下缭绕一股仙气,是个神仙。立着的女子却平凡得很,是个凡人。他们这一对声音,我听着耳熟。然因终归是在梦里,难免失真,也记不得到底是在哪里听过。
男子默了片刻,道:“那处的土同我们这座山有些不同,大约种不好桃花。不过,既然你想种,我们便试试吧。”
背后的女子亦默了片刻,却忽然俯身抱住男子的肩膀。男子回头,瞧了女子半晌,修长手指抚上女子的鬓角,亲了上去。我仍辨不清他们的模样。
他两个亲得难分难解,我因执着于弄清楚他们的相貌,加之晓得是在做梦,也没特意回避,只睁大了一双眼睛,直见得这一对鸳鸯青天白日地亲到chuáng榻上。
弄不清这两人长得什么样,叫我心中十分难受,早年时我chūn宫图也瞧了不少,这一幕活chūn宫自然不在话下,正打算默默地、隐忍地继续瞧下去,周围的景致却瞬时全变了。
我在心中暗叹一声,果然是在做梦。
变换的景致正是在桃林入口,玄衣的男子对着素衣女子切切道:“万不可走出这山头半步,你如今正怀着我们的孩子,很容易叫我家中人发现,倘若被他们发现,事qíng就不大妙了。这桩事办完我立刻回来,唔,对了,我已想出法子能在那处种桃树了。”话毕又从袖袋中取出一面铜镜放到女子手中:“你要是觉得孤单,便对着这面镜子叫我的名字,我若不忙便陪你说话。却切记不可走出桃林,不可踏出这山头半步。”女子点头称是,直到男子的身影消失了才低声一叹:“本是拜了东荒大泽成了亲的,却不将我领回去见家人,像个小老婆似的,唉,怀胎后还需得左右躲藏着,这也太摧残人了,算什么事呢。”摇了摇头进屋了。
我亦摇了摇头。
看得出他们这是段仙凡恋,自古以来神仙和凡人相恋就没几个得着好结果。当年天吴爱上一个凡人,为了改这凡人的寿数,让这凡人同他相守到海枯石烂,吃过很大的苦头,差点陪尽一身仙元,经墨渊一番点化才终于了悟。饶是如此,也因当年为这一段qíng伤了仙根,远古神祇应劫时才没能躲过去,白白送了xing命。
那女子恍一进屋,我身前的场景又换了个模样。仍是这一片桃花林,只是桃花凋了大半,枝枝杈杈的,映着半空中一轮残月,瞧得人挺伤qíng。素衣的女子捧着铜镜一声声唤着什么,只见得模糊难辨的五官中,一张嘴开开合合,声音却一星半点听不真切。那女子跌跌撞撞地往外冲。我心中一颤,竟忘了自己是在梦中,连忙跟过去出声提点:“你相公不是让你莫出桃林吗?”她却并未听到我这个劝告,自顾自依旧发足狂奔。
这桃花林外百来十步处加了道厚实仙障,挡住一介凡人本不在话下,那女子跑得忒急,半点不含糊,过那仙障却丝毫未被拦一拦,咻地就溜过去了。
天上猛地劈出两道闪电来。我一惊,醒了。
我醒过来时,晨光大照。房中空无人影,只留那盏结魄灯规规矩矩地置在chuáng头。
亏得chuáng上一顶青幕帐的提点,叫我晓得现下睡的不是夜华的chuáng,而是青楼中自己的chuáng。唔,夜华办事果然稳重。
两个绿油油的青衣小仙娥过来服侍我收拾。其实也没甚可收拾,我周身上下都很清慡,想来夜华早收拾过了。
今早我醒过来,见着这照进房中的大片晨光和大片晨光中的满眼油绿,心中前所未有地明白透彻,又悟了。
有一个戏文段子是这么说的,说一个官家小姐回乡探亲,路遇qiáng人,要将她抢上山头做压寨夫人。我其实很激赏这个qiáng人,戏文中说他一对宣花斧耍得jīng彩,比那动不动就是子曰子曰的酸书生们不知qiáng过几重山去。但这个官家小姐却贞洁,瞧不上耍斧头的qiáng人,宁死不屈。但就是这么个贞洁不屈的良家姐,在下一个段子里却跟翻墙的书生钻了芙蓉帐,有了私qíng。可见那些佳人小姐们也不是随便和哪个人都能钻芙蓉帐的。她们并不是做了这件事才茅塞顿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