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神的刀
他灌了口酒咒骂道,心qíng很是不好。只因他此前跟人在南方做了笔小生意,原本今年好不容易赚着了点小钱,谁知那与他合伙的人居然因为欠了高利贷,转而卷着钱连同他的那份儿一块携全家老小坐着洋船跑海路了!
他气得跳脚,却又讨钱无法。而当初做生意投进去的那笔本钱,又是他背着自家老爷子偷偷卖了家里的几件珍藏的古董得来的。这下子事qíng败露,总又免不得老爷子的一顿棍棒家法,又叫他怎么在家里人面前抬得起头?
“臭老娘儿们!”
小周少爷在心里又骂了一句,他早看家里那huáng脸婆不顺眼了,仗着娘家又几分势力嫁进门来便处处压制着他。若不是那婆娘掌家把持着账本一分闲钱都不给他,他何至于连做生意的本钱都要去偷?换言之,他去南方做生意也不过是想证明自己不是个啃爹娘家本的废物,给那整天板着一张脸的婆娘一个颜色瞧瞧?
他越想越委屈,委屈的心肝都揪成了一团,他觉得自己简直是全天下最窝囊的男人了!
小周少爷决定今晚不回家了——反正回家也是被老爷子斥责,被那huáng脸婆瞧不起。
告别同伴之后他转头去了怡红院,女人香软的身体,温柔的细语,都是他所需要的。他忘掉了那些烦恼,搂着个圆润丰腴的漂亮女人,一头扎进温柔乡里醉生梦死。
后半夜他脚步浮虚地从怡红院出来,打了个响亮的酒嗝。外面chuī起一阵风,他拢了拢衣衫扶着墙根慢慢地走。他酒量一向不错,可今夜却是真的有些醉了。他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脸上还挂着女人的唇印,地上的影子在月光下影影绰绰。
渐渐地他感觉到仿佛有什么东西不太对,但又说不上来是什么。
他迷迷糊糊地往前走着,风chuī得他身体有些发冷。直到走过一个拐角的时候,他突然没来由地打了个激灵,竖起了一身的汗毛。
影子——这影子不对劲!
他的酒有点醒了,脑子里莫名地浮现出白天和同伴吃饭时的对话。
——听说了没?昨个儿可是第三桩了!
——东街钱寡妇的儿子,夜里喝了酒一宿没回来!
不、不是吧……
他一边走,一边惊悚地望着地上的影子。
那本该是他一个人的影子,竟重叠着一个更大的黑影。
该死!
他开始慌了,脚步也开始虚浮起来。他不敢回头,只是一味地在街巷中乱转,企图摆脱那黑影。
他迎面撞见一个挑着扁担卖宵夜的小贩,那小贩看见他也是一愣,接而腿一软扁担竟落到了地上。
“公、公子,你你你身后……”
小周少爷心中的那根弦终于断了,他顶着一头冷汗,缓慢地、僵硬地转过头去……
——嘿,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gān得!
——láng?蛇?‘大虫’?
——说不定是什么吃人的妖怪也没准儿呢!
不……我看到了。
小周少爷在被撕碎成碎片前最后一刻,魔怔了似的喃喃自语。
……
夜巷中,血淋淋的一幕在此上演。
卖宵夜的小贩连跑了三条街依然没有逃脱魔掌,最终他的脑浆涂满了地面,好似他扁担中还冒着热气的豆腐脑儿。
“啊啊啊——”
街边女人的尖叫声响彻街巷,涂抹了脂粉的脸蛋此刻花容失色,无力地瘫倒在地被扼住喉咙。
“求求你!放过我……不要……”
女人的头和断肢滚落到准备打烊的馄钝铺前。
“救命啊!!!”
收摊的妻子回过头,看见便是丈夫的尸体。
几个付了饭钱正准备离去的客人,目睹了整个过程,他们的双脚钉在原地竟是动弹不得。
“怪物……”
在场的人喃喃着,每个人的脸上都失去了血色。
“爹爹——”充斥着血腥味的小巷静谧无声,唯有小女孩的哭喊声。
……
夜幕的环绕之中,罗笙提着灯笼走进这静谧的小巷。
那凶案的现场已有了七八具尸体,说他们是尸体或许已不再恰当——那仅剩下白骨和残余的ròu块。
饥饿的‘怪物’专心啃食着一具尚且完整的尸体,而周围一片鸦雀无声,构成这荒诞又和谐的一幕。
“不要……过去。”
那失去丈夫的女人本能的捂着女儿的双眼,冰冷的手拉住了罗笙的袖子。她已神志不清,却还不忘出声提醒。
罗笙径直走了过去。
月亮从云雾中露了出来,那一束光照清了所谓‘怪物’。
楚元仲的侧脸在映在月光下,他正用沾满血的双手将一块扯出来的肝脏塞进嘴里,囫囵吞枣似的咽下去。他贪婪地吮吸着手指,姿势放dàng地享受着一顿不可多得的大餐。
比豺láng猛虎更可怕的,是吃人的妖怪;而比吃人的妖怪更可怕的是什么?
答案是,会吃人的人。
黑雾的笼罩中,一半是人,一半是shòu。
“找到你了,饕餮——”
罗笙放下灯笼,口气轻松地像面对一个在玩捉迷藏的小孩。他蹲下身子,用衣袖擦去了楚元仲脸颊上的脑浆,神qíng十分平静。
“又在外面乱吃东西了呢。”
玖
无法充分承受饕餮力量的凡人躯壳,使楚元仲的意识陷入短暂的混乱。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做过那个噩梦了。
“有杀身以成仁,毋求生以害仁!”
“有杀身以成仁,毋求生以害仁!!”
“有杀身以成仁,毋求生以害仁!!!”
父亲抱着金殿的楠木柱声嘶力竭,直到锋利的刀刃捅入口中,将口腔搅得稀烂。
每一个字都重如千钧,上悬无极之高,下垂不测之渊。
口中的刀子从面颊的另一侧出来,伤口直裂到耳根。那曾经严苛中带着一丝慈和的面孔,竟在瞬息之间四分五裂面目全非。
不……爹!求你……不要再说了!
父亲的舌头被灼热的火钳连根拔出盛在铜盘里,他依然愤怒不甘地用喉咙发出呜呜的声讨。
这一生口诛笔伐的男人,至死也不肯沉默。
他们剜去了母亲的双眼,黑dòngdòng的眼眶淌着血。那双挖出来的眼球在地上滚来滚去,被人踩在了脚下。
“啊啊啊!!!”
姐姐和妹妹被剥去衣物丢进滚水中,惨叫着哀嚎着,她们被捞出来扔在地上用铁刷刮去皮ròu,直到露出铮铮白骨。
惊愕,恐惧,悲恸,痛苦,仇恨,绝望。
滚落的人头堆积成山,黏稠的鲜血渗透地毯。
父亲斩成两半的身体,母亲淌着血黑dòngdòng的眼眶,姐姐妹妹们血ròu模糊的脊背,叔伯婶母们没有头的身体;这些早已死去的人,接二连三地从血池中蠕动着爬出,每一双眼睛都直勾勾地盯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