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烟
阿九阿六立于身旁,不敢动弹。
等魏连朔差不多摔完了,他俩才唤来丫头帮着收拾。
阿六正yù开口,被阿九使了个眼色,堪堪闭了嘴。
魏连朔是个记吃不记打的主,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这才过了一天时间,就又憋不住的想去找穆言。
这一日他又从学堂逃了出来,走在街上心不在焉得左看右看。阿九是最知他心思的,晓得自家少爷抹不开脸面,便道,少爷,昨日小姐说想吃桂花糕了,何不顺路捎点回家呢。
魏连朔心道,我是去买桂花糕的,才不是去见那什么劳什子穆言的。便率了他俩径直往西街走去。
穆言这边自然是背着竹篓往东走的。
西城统共就那么大的地儿,两人就这样不期而遇了。四目相对,一时间竟相顾无言。
魏连朔却咳了一声,移开了眼。阿九从魏连朔身后走出,掏出一锭银子道,那日多有得罪,小公子海涵。
穆言看着手中的银子,yù推回,阿九却说,这是买桂花糕的钱。
穆言又道,这钱太多,不能收。
阿九笑着说,就当作是以后的定金吧,我家二小姐爱吃这个。穆言这才不再推却。他放下竹筐,拿出油纸,仔细把剩下的桂花糕悉数包好,递给了阿九。
阿九接过,他道声再会便yù走。
漠然立于身侧的魏连朔却突然开口,你,咳,你的风寒,好了没?说完他也不看穆言的眼睛。
穆言答,劳魏公子挂心,已经好了。
唔,甚好。半晌,他支吾着说,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么?
穆言倒被他问住了,思索了片刻,微微摇头。
可我有。魏连朔突然走到他面前,阿九阿六见状退下。
魏连朔扣着他的肩道,对不起。
他这个对不起说的没头没尾,穆言却知道他说的是那天他失手将他推倒在地的事。
于是他笑着回,无碍。
魏连朔痴痴的看着他,穆言被他毫不遮掩的目光盯的又慢慢红了脸。
魏连朔却突然摆正脸色认真道,以后见了我不许不理,更不许说什么道不同什么的,听到了没。
穆言闻言脸上羞赧更胜了几分,半晌,他小心翼翼的点了点头。
魏连朔这才满意的放开了他。
穆言要背起竹篓,魏连朔使了个眼色,阿六便手脚麻利的把竹篓抢了过来。
他无奈的看着魏连朔,魏连朔摊了摊手,表示与自己无关。
穆言拿他没法,只好随他去了。
qíng已生
古人道,qíng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才道,这qíng原来是不知来路的,是那日愤慨下的无礼之举,也是那苦药过后的一抹微甜。
这世间qíng缘千万种,一模一样的却未曾听过。只因这qíng是因人而起,不是你,便不行。
自上次一见后,魏连朔便时常翘了课与穆言为伴。
穆言是要做买卖的,魏连朔心疼他身躯瘦弱还要负那许多重量,便让阿六也买了一个竹筐,穆言自然是不肯的,魏连朔见拗他不过,便不与他废话,径直将穆言竹筐里的糕掏出多半,自己背了那竹篓。
阿六阿九见状惊的都要跪下了。
他们少爷在家十指不沾阳chūn水,连换衣都是他们帮着的。
更何况,这街道间耳目混杂,万一传到了老爷耳里,他俩跑不了要受一场责罚。
此刻魏连朔哪里听的进去,一心都被一个穆言糊满了。
他长这么大从未gān过体力活,背着那重物,没走多远就乏了,步子渐渐迟钝下来,也不再与穆言搭话。
穆言看他乏了,知他碍于面子qiáng撑,于是自己先放下背篓,说要歇息片刻。
魏连朔蹲下狠狠喘了口气,他看穆言小小的身量却脸不红心不跳,哪里是乏了的迹象,明明是照顾他的。
而他自己明显qiáng壮于穆言,却连十来斤桂花糕都背的磕磕绊绊,实在是丢人的紧。
他闷闷不乐的说,原先你都是一个人背这许多的么。
穆言不置可否。
他继续说,那这能卖出多少银子?
穆言伸出五个手指。
五两?
五钱。
什么?!魏连朔吃惊道,才卖五钱。
居然连一两银子都不到。
穆言背起背篓,走在前面说,有时路上遇到熟人就给他几个,有时碰到老顾客也多包些予他,桂花糕本小利微,怎么好意思要了高价。
魏连朔听了这话不知作何反应。
他家境富裕,从不知晓柴米油盐。
而穆言,曾经也是被捧在手心的小少爷,只因家中变故,才不得不过早承担起这份重量。
只是这其中曲折,又有谁知晓呢?
他看着穆言被背篓微微压弯的肩膀,心底是几分怜惜。
他以前,便是这样一个人穿过西城的吧。
在他未曾到达的日子里,他一个人只身走过chūn夏,穿过西城凛冽的秋风,在银装素裹的冬日,他也是这样一步一步的踩着雪一路向东。
我不会再让他一个人了。
魏连朔快步跟上,牵过了他的手。
穆言反应过来后想要挣脱,却被他牢牢的攥住不能动弹。
片刻后,他不再挣扎。
只记得,那双手,是温热的。
秋未尽
昨日一场大风,最后一场秋雨落尽后,西城的冬季便来了。
穆言踏出房门,一阵冷气直直钻进了衣袖,他只好回屋再寻件褂子穿上。
天色还暗着。
在灶房里生好了火,喝下几口热水他才觉得周身暖和了一点。
西城的冬天不好熬。那种冷,不是北方那样劈头盖脸般的严寒,而是带着粘稠与湿气的yīn冷。
穆言边gān活边寻思过几日去李大妈的铺子里做两chuáng新棉被,剩下的棉花再逢两件新棉袄。林大爷身上的袄子已经快薄成纸了,老人家身子骨欠冻,再添点钱做个棉裤吧。
一个时辰后,他照例背着竹篓出了门。
刚打开门,就看到魏连朔笑嘻嘻的站在门口。
寒风刮的他面色有点发红,连鼻头都是红色的。
穆言道,你怎么来了。
魏连朔指了指背上的竹篓,道,说好了要来帮你的。我可不是那言而无信的人。
刚出锅的桂花糕热气腾腾,穆言正把桂花糕一个一个取出来再往里放,顺手就往魏连朔的嘴里塞了一个,一时,两个人都愣住了。
魏连朔被他这样一喂,桂花糕的香甜直接漫到了心里,甜的他整个人都暖轰轰的。
而穆言却脸上一赧,飞快的撤回了手,心里懊悔不已。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着,言语不多,竟像是在整个世界里划出这独独一隅,静默间也不曾觉得时光流逝。
次日魏连朔再来的时候,穆言已经不会惊讶了。
只是这次,他却不是空着背篓来的。
魏连朔从竹篓里拿出一个崭新的洁白薄袄,就要给穆言穿上,穆言连连退却,见魏连朔又要不高兴了,便解释道,你何曾见过街上小贩穿着如此华贵?
魏连朔道,那你来做第一个不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