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道不销魂》完结
沿街各种小吃,东尝尝西尝尝,没多久竟吃撑了,自己也笑话自己,何至于这么没见过世面。走走到了邮局,严天佐从怀里掏出信,从邮筒的扁口往里把信顺进去。闪念间,他觉得不对。这信里的内容大多是自己昨夜思亲之时的冲动话,有多少是真心所想并不能保证,再加上已来北平这么多日,前信里的意思都是这事儿难办,忽然去一封表决心的信,还附上了地址。严天佐脑子一下乱了,只觉得不好,这信寄出去恐怕麻烦,可是这么想着间,信早就滑进了邮筒。他急忙伸手进去追,也是被卡得手背疼。他矮身往邮筒里看,借着一点光线,看自己那封信躺在一堆信上,哀哀叹道,定是天意。管他后事如何,也等有了事再说吧。
在外面吃喝玩乐了大半天,严天佐买了几样果子和各种馅儿的月饼,傍晚时分,去了曹恩凡家。
☆、花香晚风细庭院早月明
严天佐边走边望天,白天的时候还是青天朗日,这到了向晚时分天幕上却扯开了薄云。他抬头默默念着:八月十五云遮月,正月十五雪打灯。忘了是从哪里听来的这句北方谚语,他自己估计应该是从戏里。快到兵马司胡同儿的时候,在门口小店打了两壶酒,又切了二斤酱牛肉,拎着抱着,一路惊心动魄地到了曹恩凡家。
大门没关,留着一条门缝,严天佐用肩膀顶着进了院子,正要招呼,看到曹恩凡跪在供桌前给父母磕头。他不好打扰,便站在院中等他。看他恭恭敬敬、端端正正,一片孝心从动作里就显出来了。二十多年没心没肺的严天佐,这时忽然有点气闷,他长这么大都没这样事死如生般地孝敬过故去的父母。他对父母很小就没印象了,在苏北老家时一直是跟着叔叔过活。叔叔家里还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后来又添了一个女儿,哪里还能养活他们。那年闹饥荒,他和哥哥跑出来,现在想想真是祸福相依,若不是逃难到上海谋生路,他和哥哥说不定要寄人篱下多久呢。
兀自想着,曹恩凡那边行完礼起身,早就听到身后动静,喊了他一声。严天佐大包小包走到堂屋,把东西叮叮咣咣放到了桌上。
“怎么买了这么多?”
“过节嘛!”
“我也买了不少。”曹恩凡从供桌角上也取了一包吃食放回桌上。俩人看着满桌子的食物,想是吃到开春都吃不完了,一起哈哈笑了起来。
严天佐提了下裤腿,坐在桌旁,招着手说:“吃吃吃,能吃多少吃多少!”曹恩凡坐下,给他倒了杯水,脸上不停笑着。
“今儿高兴?”
曹恩凡没发觉自己一直笑,是以不知道这句从何说起。
“少见你这么笑。”
他这才发现自打严天佐进门自己就一副笑脸,被这么一说,有些尴尬。他今天确实是高兴,总算有个人陪自己过个节了,这人还是严天佐。曹恩凡也知道,从见了严天佐那天起,自己便比从前开朗多了,以前只觉得什么都没意思,孤身一人,自己吃饱全家不饿,世道又艰难,没个奔头。严天佐仿佛从天而降的一束光,让他的生活豁然亮堂了。见到他的时候就高兴,见不着了就跟两脚悬空一样没着没落。他本来是有点怕的,怕严天佐哪天彻底不见,又或者是自己情难自持做出什么让他厌弃的事情,好梦终究要醒的时候,自己怎么办。可是后来似乎就想通了,也或许是严天佐这样与他亲近让他一时忘记了那些顾虑。
曹恩凡坐到旁边,笑着说:“你来陪我过节,我确实高兴。”
严天佐伸胳膊勾住了他的脖子,指着桌上的酒壶说:“高兴的话,今天就喝个痛快!”说着就把酒壶打开了,“拿俩酒杯来!”
曹恩凡去拿了杯盘,摆好下酒菜,严天佐给俩人满上,举起来就是一杯下肚:“花好月圆!”曹恩凡举着杯子,愣住了。严天佐抹了抹嘴,呵呵一笑:“我这话不对。桂花都快败了,今儿月亮还被云……”
说着的工夫,院子内渐渐亮了起来,银光瀑泻,清辉四起,竟是云开月明了。
俩人怔怔看着,月亮揭去柔纱,含羞露面,恬静地端坐天边。严天佐看傻了,直摇头,觉得邪性,手中的酒杯被曹恩凡轻轻碰了一下,“叮”一声,他低头看手里的酒杯,又见曹恩凡举着杯子对他说:“人圆月圆。”
回过神来,严天佐说:“我来的路上还纳闷儿,今天一天都是晴天,怎么到了晚上该赏月了,倒出了云彩。现在这是好兆头。”
“是好兆头。”又把酒满上。
外头是月亮的清光从九天流泻,屋内是推杯换盏的两人。秋风习习,夹带着甜腻的桂花香气,里间的两只相思无端鸣叫数声。曹恩凡觉得,古往今来,再没有一个比这更好的中秋了。
一壶半酒下肚,两人都有点飘忽。严天佐开始哼哼唧唧地唱戏,仍然是荒腔走板,唱到兴头上突然站起来,加上做派,似乎要来一场完整的唱念做打。曹恩凡看着他,也听不清他唱的念的是什么,只是觉得好笑。严天佐一个亮相,冲着曹恩凡呀呀直叫。
“哈哈哈哈!”曹恩凡被逗得前仰后合,忽就一把被严天佐拉住了手腕。
“郡主休慌俺来到!”
曹恩凡不知道他唱的哪一出,笑着被他拉了起来。接着又看他在自己面前自说自话了许久,之后呆呆望着自己。
“该你了!”
“我?”曹恩凡好不容易听出来他唱的是一出状元媒,可是自己根本没看过两遍,怎么知道之后是什么词。
见曹恩凡愣怔着,严天佐眉头一拧,右手握拳砸在了左手手心,抬脚跺地,“哎!这可如何是好!郡主忘词儿了!”
曹恩凡看他这独角戏还能演到什么时候,站在一旁不搭腔。严天佐突然一抬头,带着几分醉意的眼睛亮了一下,嬉笑着说:“我功夫不好,不配演六郎。不如你这个会耍枪的真六郎,给我演一个吧!”
曹恩凡看他翘首期待的样子,也不好驳他面子,只说:“我不会唱戏啊!”
“不用你唱。”严天佐两步走到厅角,把倚着的那把枪拎了起来,双手端着抖了一抖,“你就耍套枪法抵过了。”
曹恩凡接过枪,看了他一眼,随手舞了个枪花,摇头笑道:“你天天去看我卖艺,还没看够啊?”
“没看够,就是因为看不够,才天天去看你的。”
这话说的曹恩凡浑身燥热,虽说喝了酒,可他知道不是因为酒,是因为眼前这个人。既然他这么说了,曹恩凡便没犹豫,提着枪进了院子,潇洒地舞动了起来。
月光映射在枪头上,精光四溅。红缨翻飞如一团抖动的真火。僵直的枪杆在曹恩凡手中似活了起来,在他周身惊龙般飞腾。曹恩凡双手握着枪身,向上斜插接着一摆,使出一招“金簪拨灯”,接着两手同时一松,枪身沿着惯性直冲上去,似是金龙飞天,他右手顺势一抓,逮住枪杆底端,把整条枪牵了回来,左手接应,“啪”地一声打在地上,身后桂树微微抖动,簌簌落下花瓣来。枪头稍一反弹便借力上挑,而后单手端枪,箭步侧前,用腰力一顶,枪尖长眼一般分毫不差点在了一枚金黄花瓣上。
行云流水的几招看得严天佐目瞪口呆。要是在天桥,曹恩凡不会表演这样的招数,这几招没什么花巧,只有懂功夫的人才能足见其中精深。何况这几式想耍得漂亮是极费力的,他一直听章晋平劝,不练这么受累不讨好的功夫。今天或许是喝的兴奋了,又有严天佐在身边,一时脑热,把使得最顺的几招亮了出来。
脆亮的掌声响起,曹恩凡收了势,回身像严天佐抱一拳,也开起了玩笑:“这位爷,不赏点吗?”
严天佐急忙答应,在身上上上下下地摸。曹恩凡笑着走过来,拦住了他的手:“逗你呢。”严天佐发现自己犯了傻,笑了两声,看到他手里的枪,说:“你教我练几招吧,反正也没什么事干。”
曹恩凡的师父是个神秘的人物,枪法中有一套不与各路相同的独门绝技,隐修之前再三嘱咐他不要随便传授于人。曹恩凡当年年幼,师命如山,不敢违拗,因此从不把师父的独门招式拿出来表演,今天是高兴过了,忘了师命,竟练给严天佐看了。现在让他教他,他可万万不敢了。
“那几招需要有些根底,我教你简单的吧。”
“什么都好!”
严天佐没有执着于那惊为天人的几招,拿过枪,跟着曹恩凡的指令一招一式地动作。无奈一壶酒在肚子里,脚下虚浮,比划了几下,便不行了,嚷嚷着让曹恩凡帮他。
曹恩凡走过来,拖着他的肘,扶着他的腰,两个人贴的近,一股奇异的气氛,带着酒气挥发了出来。
严天佐剑眉朗目,鼻梁窄挺,嘴唇线条干净利落,面颊瘦削。身形虽瘦,却好在骨架舒展,丝毫不显单薄。曹恩凡看得心醉,脸上带着酒后的红晕,呼吸跟着热了起来。
严天佐不知他为何忽然不说话了,偏过头来,见他看着自己。他一直觉得曹恩凡好看,眉目间总是有情,所以经常情不自禁地拿他去比戏台上痴情的柴郡主,眼前他正凝眸望着自己,这眉眼间更是比戏台上的人物动情许多。他虽只穿着朴素的夹袍,月光笼在他的身上流光莹莹,竟是不逊色于那些锦绣行头,眸中星星点点漾着□□。严天佐脑子一乱,往前一倾,在曹恩凡唇边亲了一口。
这一下太突然,直至严天佐亲完了,两人还是端着枪,谁都没动。严天佐弓着步子,腿有些疼,才终于干咳一声,站直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不知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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