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答道：“这是滁州城，你受了伤已经昏迷三天了。”
“滁州？”
青年想了一下，莞尔道，“原来如此，先谢谢公子救命之恩了。”
他问：“你家住哪里？怎么会受那么重的刀伤？”
青年答：“我本是太初府弟子，前一场战中受了重伤，负伤逃走，请问现在太初府如何了？”
他答道：“你放心，听说天武会已经偃旗息鼓了，是太初府胜了。”
“这样啊……抱歉，我眼睛不好使，武功尽废，伤好前能不能多打扰一阵？”
他当然说没关系，又问他名字。
那人答：“qíng杀，不知公子大名？”
他正要开口，我拉了下他袖子道：“少爷，锅里的汤好像炖好了。”
“啊，是吗？”他听完跑到炉边去看火。
qíng杀低笑，“原来是我冒昧了，那我也和你一样喊他少爷吧……”
他尾音有些意味深长。


十五、
qíng杀留下后恰好入冬，我直觉这人不是什么好人。
有一会我出了趟门，走之前还好好的，他看他的书，qíng杀躺着半死不活，回来的时候正好听到qíng杀的声音，“我又看不见，你喂我药吧。”
他犹豫着，放下故事书，刚要拿起勺子就被我给敲掉了，我冷声问：“瞎了这么多年突然不会吃饭了？”
qíng杀摇头苦笑，“陆陆这话太伤我了，我只是想接近少爷啊。”
说完自己拿着勺子喝起了药，少爷这才恍然，“啊！你骗我？你怎么……”
话说了一半被我拎到一边教训道：“没事理他远点！等他伤好了就送走，懂了没？”
他乖乖点头，手扯着我的衣领把头埋进去嗅，闷声道：“有三天没洗澡了吧？”
我心qíng很差，语气不善道：“你不喜欢？”
他摇头，贴地更紧，我一腔忿忿全化了。后来只要我出门就会把隔壁翠翠叫来陪他。
整个冬天过去了，qíng杀伤彻底好了。
那天晚，少爷又靠在我怀里看书，跟我聊了起来，“陆陆，我刚才看了一个故事，叫做东郭先生和láng。讲的是东郭先生救了一只láng，这只láng后来却反要吃他……你说为什么好人总是没有好报，恶人总是没有恶报呢？”
我也在想这个问题，qíng杀本来是半死不活的，现在jīng神了，突然cha话道：“因为破坏比守护要简单地多。”
少爷想了一会道：“我在想如果我是东郭先生，会不会救láng，陆陆，如果是你会救它吗？”
我毫不犹豫道：“砍死。”
我说得戾气，他惊了一下，qíng杀却笑道：“我完全同意。”
少爷道：“可能他以为láng会悔改。”
qíng杀笑道：“那倘若天武会的首领奄奄一息地出现在你面前，你救还是不救？会希望他悔改吗？”
他哑然，qíng杀又道：“看吧……我遇见过很多善人，最后却发现都是伪善。”
“不是！”少爷愤愤争辩道：“因为人不是天生善良，是后天学会的，所以有的人会被认为是善良，也有可能被说成是伪善！但是即使不正直，也不该为了自己牺牲别人！那个人……他凭什么……呜呜呜……”
“啊呀，怎么说着说着自己哭了？我不说了还不行吗？”
“我不是！啊呜呜呜……”
他抽搭得更厉害，我赶紧给他抹掉眼泪，道：“都闭嘴。”
他啜泣了好一会才缓过气来，我低头在他耳边悄声道：“不用管别人，照你想的做就可以了，你没有错。”
我刚灭了油灯，qíng杀忽然又开口，飘飘乎道：“要我是天武会的首领，取的定是你的心。”
这语气yīn森森的，我听着就不舒服，冷淡道：“已经开chūn了，你伤好了该走了吧？”
qíng杀失望地笑，语气轻佻，“这就撵人了，我还想和少爷多呆几天呢。”
少爷道：“那不行，我们开chūn后要回扬州了。”
“哦？”qíng杀偏了偏头，稍稍有些意外，“这么巧，你也是扬州人？”
少爷问：“你也是吗？”
“算是吧。”qíng杀笑道，“我爹是扬州人，我生下来的时候就是双目失明，我家穷，父母就把我随便扔到一口井边不要了。”
少爷惊道：“怎，怎么可能？”
我说：“别大惊小怪的，这种事很多，你不知道而已。”
少爷关切地问：“那后来呢？你爹娘可有找回你？”
qíng杀笑嘻嘻道：“我也不知道，只知道他们后来又生了个弟弟。”
少爷道：“你别太难过，他们一定也是出于无奈，天下哪有不爱自己儿女的父母呢……”
“没什么难过的。”
qíng杀唇角笑意发寒，我把还想安慰他的少爷拉回来，心想要不是他有令牌，我才不信他是太初府的人。
“对了。”qíng杀看不到我扯着他，自顾自地问，“既然明天就要分开了，能不能让我知道少爷到底叫什么名字？他日还好登门报恩。”
没等我拦着他就答道：“不用报恩，我叫陆夏，字长游。”
“陆夏。”
qíng杀再笑，念了一遍他的名字，每一个字都凉嗖嗖的，像是拉弓、架箭瞄准猎物的猎人般欣喜。
“……原来是你。”
qíng杀走后，又是三月花开莺啼的时节，他二十二岁生辰。
他从小到大都是众星捧月，今年生辰却只有我们两个人，我给他煮了一碗猪骨面放到他面前。他兴奋地要礼物，还说其实他早就看到了，装成没看见。我笑了，他不等我拿，自己翻柜子把我给他买的新衣服翻出来换上了。
我等他消停了，给他戴上庙里求来的护身符，道：“我送不了你太贵重的东西，给你求了一道平安符，希望你岁岁安康。”
他紧捉住我的手急问：“还有呢？还有呢？”
像只小宠物似的。
我心里一动，往他手里放了一颗糖，他小心地接过包好，不舍得吃。
吃过饭后我们就动身出发回扬州，可没想到我们前脚刚走，天武会的人就找来了，我胸口受了很重一刀，跟他艰难地逃掉，逃窜中钱和包裹都丢了。我来不及多说，让他快走，他却不听，不知道哪来的力气背着我去找大夫。
印象中那个深夜，路上静无一人。
他没钱给我看病，跪下来哭着求大夫，却被撵了出去，他都来不及抹眼泪就背起我又去下一家，每次都碰了一鼻子灰。
我的意识不很清醒，只意识到恐怕是救不活了。他求遍了所有的大夫都没有人帮他，恰走到江边，他抱着我，哭得很绝望，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哭求道：“别流血了，别死……呜呜呜……陆陆，求你别死……别留我一个人……啊啊，这是为什么？陆陆……”
劲风擦过，有几道人影飘然落下，最中间一个嘻嘻道：“又见面了，少爷。”
他抬头看这打扮和这几人身上的狂气，全懂了，抱住我咬牙切齿。
“原来是你！”
qíng杀哗啦一声扔出太初府令牌笑道：“贺太初这老不死的想拉我同归于尽，还不是把自己搭进去了，令牌倒是给我用了一用。”
他不想搭理，低头摸摸我的手，默默掉眼泪，qíng杀笑道：“少爷，之前的问题我再问一遍，如果知道我是天武会的首领，你还会不会救我？”
他猛地扭头就想开口骂人，见了我又颓然软了下来，带着哭腔转向他求道：“求求你，看在我救过你的份上，放过他吧……”
“……”
他连滚带爬地跪在qíng杀脚下重重磕头，泪水和尘土把整张脸沾灰，láng狈至极，凄惨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