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却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击得晕头转向，来不及伤心，来不及害怕，只是抱着离子轩的尸身不吭声，也不走也不哭。我正要拉他，他却措不及防地爬起来往家跑，等我抓住他的时候他正站在家门口，那表qíng仿佛只要一点点刺激就会顷然崩塌似的，我生怕惊着他，低唤了一声。
“少爷……”
他扑在夫人的是尸体嚎啕大哭，我只得qiáng行把他抱走，他一直在挣扎，红着眼又踢又打，我差点就抓不住他了，等我把他带出扬州城后逃出很远后他才缓过神来不发疯了，坐在石头上不言不语。
我递给他一壶水，他全当没看见，也不接也不推开，我弯下腰劝道：“少爷，节哀。”
他也不看我，红成兔子的眼睛突然淌下两行泪来。
泪水滴进我心里，带着滚烫和冰凉两种温度让我痛不可言。我抬起指节给他擦去，喂给他水喝，他突然无声地挣扎了起来，好像我要他命了似的。力气敌不过就咬，咬不动就哭，最后哭累了，不知怎么就趴在我怀里睡了过去。
月光让他的长睫毛在脸上打下一层斑影，衬得那张脸依然白得皎洁，整个眼圈却肿了起来。他呼吸均匀，睡着比醒着乖巧。我心里怦然，反手搂住，头次如此接近，可我宁可不要。
天武会没那个闲工夫专心对付区区我们，可扬州已经回不去了。
他醒来后还是不理我，但也不哭闹了，认命地跟着我向西去。我们尽可能避开人多的地方，一连走了好几天山路，最后停在滁州落脚。
那天太阳很厉害，我们在滁州城郊的茶亭坐下。这几天我们只吃了果子喝泉水，我怕他本来就文弱的身体饿坏，就用为数不多的铜钱给他买了碗加了荷包蛋的面。他低着头也不吃也不推开，洁癖对入口的东西要求更高，他以前在外面吃东西都是用自家的碗筷。
我怕他不吃，又小心地沾了茶水给他擦。他却按住我的手摇了摇头，默默地拿起筷子闷头吃了起来，动作分外艰难，吃了一半又推开，自个扶着桌子急促地喘息，qiáng忍着不让自己吐出来。
一碗面十文钱，加了荷包蛋十五文，他知道吐不起。


十四、
对面桌上说着扬州城的发生的事，我们却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般漠不关心，他听到宋西的名字的时候偷偷竖起耳朵，却只听到一句：“……可惜陆夏和离子轩死后，宋西就剃发出家了，扬州城三家就这么散了。”
“听说那事后太初府开始着手对付天武会了，不知道谁更胜一筹？”
他听完松了一口气，继续脸色苍白地跟胃里的食物较劲。我递给他一杯茶水，他看也不看就一股脑咽下，而后似乎想起了杯子也是没洗的，脸色由白变青，看着可怜极了。
我无奈，劝道：“少爷，吃完吧，补你错过的生辰。”
他眼睛一红，似乎想起前一天还在问夫人打算送他什么，夫人的礼物准备了一个月，只等那天送他，却没等到那一天。
他脸色变来变去，终于说话了，语气分外平静，侧脸看来冷淡至极。
“你走吧。”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说，他见我不答话，又自顾自说下去，“你不欠我什么，钱你拿着吧，别管我了。”
他见我还是没答话，就想起身离开，我却快了一步按在他肩头，把他硬按了下去，道：“把面吃了。”
他有些意外，讪讪道：“我吃了也是làng费，你……”
我面无表qíng道：“吃了。”
他胆子小，更没料到一向宠他的我会凶他，一时间被吓住了。过了一会乖乖拿起筷子，bī着自己喝了一口汤，又悄悄瞅了我一眼，把荷包蛋划成两半推过来，小心翼翼道：“你吃吧。”
就这样，他第一次和我分享了一碗十文钱的面，而后他问：“陆陆，你为什么不走？”
我看着他，声音沉沉，qíng字沉沉。
“少爷，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丢下你。”
他神qíng复杂，过了许久点了点头道：“谢谢你。”
他的洁病就是这个时候治好的。
我们在滁州城的郊外村落里住下了，花了很长时间搭起了一个糙屋，风一chuī就会倒，发生了那么多，生活还要继续……
夏去秋来，糙屋越来越坚固，屋外垒了整齐的菜畦，添了围栏，添了桌椅，再后来又多了几只小雏jī，罐子里的钱多了起来，他还捡了一只小奶狗看门。
十个手指烫伤了十个，他学会了做饭和洗衣服。
天越来越凉，他到了晚上就习惯地跑到我怀里取暖，劣质灯油发出微弱的光，他借着光跟我说：“陆陆，今天隔壁的翠翠来送了我们一篮子白面馒头，我们有馒头吃了。”
“嗯，那你有没有送她回礼？”
“当然有啊，我把咱家的小jī送了一只给她。”
我又嗯了一声，不想说话了，他自己高兴了一会接着道：“后来翠翠又送回来了，说她娘说小jī比馒头值钱多了，是这样吗？”
我说：“你以为呢？”
他翻了一页我给他买的书，给我讲道：“我今天在书里看到一个故事，穷书生和富家小姐相爱了，为了和他在一起书生进京考取功名，可小姐命薄等他功成回来已经香消玉殒了。看到这里我哭得特别伤心，可后面却说书生的qíng义感动上天，让小姐还魂与他厮守，真是个欢喜结局。”
我嗯了一声，只想睡觉，他又开始长篇大论地讲：“可我后来又想，倘若没有死而复生该怎么办？或许这本来就是个悲剧，所谓的重生不过是后人qiáng行附会加上的，好让离别没那么悲凉。”
我问：“我把灯灭了吧？”
“好。”他应了一声，等我把灯灭了后接着道，“我觉得小姐想要的不是紫盖香车，不是凤箫声管，只是书生能陪她……陆陆，你当时为什么没有丢下我？”
我道：“哪有为什么，就是不会。”
他转头来摸黑搂住我脖子在我下巴上轻吻了一下，低声道：“我前世一定是行善积德了，才遇到你。”
一片漆黑中，屋外北风开始呼啸，雨水打落在屋檐上，有什么qíng绪破茧成蝶。
我紧搂住他，说：“听说太初府首领和天武会同归于尽了，明年开chūn我带你回扬州，好吗？”
他把头埋进我胸口，无声地点头。
被底的手跟我紧握住，抵死不放。
我暗暗地下定决心，再给他多买几本话本看。
立冬往后就不好再出门了，第二天我进城卖掉一些柴和家里小母jī生的蛋，换钱给他买了一件小棉袄。等回家的时候他老远就来接我，小心翼翼地赔笑道：“陆陆，我又捡了小动物。”
他总是喜欢捡些受伤的兔子狗什么的，养两天就跑了，我便道：“没事，小动物而已，你穿上这件棉袄试试。”
然而我打开门才发现根本不是什么动物，他根本是捡了个人回来，我……再看那青年的脸，白皙俊美，眉眼都和离子轩有些想象，我知道他那点心思，只是沉默不语。他一看慌了，急忙解释道：“这人倒在咱家门口很可怜，我实在不忍心不管。”
他又说：“而且这么冷的天，我不管他肯定会死的。”
他还说：“如果爹在的话，也不会不管。”
看我还不理他，声音又带了哭腔，“你别生气了，呜呜……”
我只好摸摸他的头，还是花去大半的钱请来大夫给他看病。
本来就狭小的屋子里又搭了一张chuáng，他在那人身上找到一枚太初府的令牌，青年昏迷了三天才醒来，睁开眼，双目无光，声音却格外清晰，“这里是哪里？我的武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