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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来之上妆

作者:时镜 时间:2022-12-25 13:09:28 标签:时镜

  谢馥逗弄它三两下,想起谢蓉的胭脂。

  “大家都有胭脂,我娘怎么没有?”

  谢馥想想,忽收了手,转身绕过回廊,来到了临泉斋前面。

  两扇雕花门掩着,周遭都安安静静的。

  绍兴府才下过罕见的一场雪,天放晴不久,苍青青如一只倒扣的玉碗。

  谢馥小小的影子映落在台阶前头,被叠了三叠,越发显矮。

  她跺了跺脚,将靴子下面站着的泥雪都跺下去了,才蹦上了台阶,推开了门。

  谢夫人高氏喜静,一直以来不住正屋,府里的事qíng也甩手不管,偏居在这平湖别院,临泉斋是她起居之所。

  屋里没人。

  迎面一幅云鹤鸣泉图,当中摆着雕漆云龙纹翘头案,两把huáng花梨木玫瑰椅,左面悬着一幅珍珠帘,朝两边挂起,露出里面陈设的楸木石面月牙桌,一架百宝嵌花鸟纹曲屏。

  一应摆设,都是江南谢府没有的气派和富贵,全是她娘带来的嫁妆。

  绕过四扇的曲屏,她看到了临窗的镜台。

  八宝菱花镜放在案上,妆奁前面摆着一把打磨jīng致的象牙梳。

  好像,她从来没有看见过娘在镜台前上妆,每日晨起也不过就是净面梳头。

  谢馥忽然好了奇,走过去,看到镜台上立了个百宝嵌婴戏纹梳妆箱。

  眼珠子一转,她放下手里白胖胖的泥娃娃,上去打开了箱子。

  “好多……”

  谢馥瞪圆了眼睛,张大了嘴。

  簇新的簪花银粉盒旁边摆着绸粉扑,琉璃瓶里盛着蔷薇露,彩画漆圆盒内装着芳香四溢的口脂,画眉的麝香小龙团,与其他的柳叶形画眉墨,一起放在紫檀小盒里……

  最里面是一只錾着花蔓纹的金质穿心盒,拿起来沉甸甸的,也不知里头盛的是香茶还是它物?

  抬起头来,她看着镜子里自己白里透红还带着婴儿肥的脸颊,脑海里回响着刚刚秋月对谢蓉说的话。

  “女儿家的美,三分天定,七分妆定。大姑娘用这色儿可好看了。”

  谢蓉好看么?

  镜子里的谢馥就是个小huáng毛丫头,她不得不承认,比起已经十三的谢蓉,自己的确差了点。

  “理罢笙簧,对菱花淡淡妆……七分妆?”

  伸出手,谢馥拿起了圆盒,旋开来看,里面一层腻腻的红脂,表面泛着平滑的油光,想来没人用过。

  刚才在窗外看见谢蓉把东西往脸上抹,这东西也是了?

  她一根手指戳出来,眼见就要沾着里面红红的膏体了。

  “不行不行,我怎么能跟大姐一样?”

  谢馥鼓着腮帮子想了想,又摇摇头,缩回手来,将圆盒放下。

  再说了,要被娘发现怎么办?

  可是……

  谢馥回头一看,娘不在。

  屋子里静静的,就她一个人。

  刚才开了圆盒,空气里隐隐浮着一股清甜的香味,让谢馥想起桃子,想起开在院墙上的香花,想起姹紫嫣红……

  心里像是踹了只痒痒挠一样,谢馥摸了摸自己心口,

  “就试试,娘从来不上妆,也不会发现。就一次。”

  她可指天发誓,自己无比诚心。

  手再伸出去,一把将圆盒抓在了手里。

  重新打开。

  空气里浮着的香息一下重了些,甜了些。

  谢馥的手也带着婴儿肥,手指头戳出去,终于点在了口脂上,凉凉的。

  抬起手指来,她对着菱花镜,朝自己脸颊上轻轻抹了一道。

  漂亮的樱桃色点在雪白的脸颊上,像是雪地里染开了一点点的艳丽,明空里拉出了一条朝霞。

  谢馥拿着圆盒,站在原地,忽然一动不动。

  不是因为“胭脂”好看,而是因为菱花镜里,出现了一个清瘦端庄的影子。

  不知何时,谢夫人高氏站在了她背后。

  外披一件紫貂寒裘,里头是沉香色大袖圆领袄,下配同色十幅刻丝裙,约莫是才从国丈爷府上回来。脸上粉黛不施,一片素雅,是个很灵秀的女人。

  只是毕竟也快过三十,眼角有了浅浅的纹路,略略一低眸的时候,让人疑心她的温柔平和,都要化作一汪水,从眼底漫出来。

  谢馥瞥见那影子的一刹,手便一抖。

  “当。”

  圆盒一下掉在镜台上,漂亮的樱桃红撒了一台面。

  她一下转过身去,期期艾艾。

  “娘,我、我……”

  高氏只瞧瞧那开了的梳妆箱,又看看弄撒了的口脂,再瞅瞅谢馥脸上那一道还没来得及擦去的红痕,脸色渐渐沉了下去。

  她定定看着谢馥雪白脸颊上,那一道口脂留下的红痕,身子忽然颤抖起来,也不知是发了什么狠,一把将谢馥拽过来。

  “这里头的东西有毒,早不许你碰,你这是要gān什么?!”

  谢馥出生到现在,少有见高氏这般疾言厉色的时候,一时竟然吓得忘了哭,只怔怔看着母亲。

  兴许是她的眼神太仓皇,高氏也一下反应过来,渐渐松了拽着她小袄的手。

  “娘,你怎么了?”

  高氏脸色太苍白,打回来就带着一点恍惚游离。

  谢馥担心地望着她。

  高氏眼底的泪忽然就止不住,啪嗒啪嗒落下来。

  她抖出了锦帕,一点一点将谢馥脸上的口脂擦去,直擦得谢馥脸颊生疼,再见不到一点痕迹为止。

  她摸着谢馥顺滑的额发,哽咽起来。

  “男人的铁甲女人的妆,上得去,卸不掉。胭脂有毒,粉黛穿肠。”

  谢馥缩在她怀里,忽然打了个冷战。

  高氏的泪落在她生疼的脸颊上,烫得厉害。

  “上了妆,它就会烙在你脸上。馥儿,听娘的话,这辈子也不要碰它们。”

  谢馥手足无措,声音也里带着哭腔:“娘,你别哭了,馥儿听你的……”

  高氏眨着眼,笑出来也是带着泪。

  “娘不哭,娘只是离开京城太久,想你外公了。”

  “那等过年,馥儿陪娘亲去看看外祖父,娘亲别哭,馥儿什么都听你的……”

  高氏拥着她许久,仿佛流gān了眼底的泪,才摸了摸她的头,扬起苍白的笑。

  “好,好馥儿。过年咱们就去见你外公去。娘才回来,现在累了,想睡会儿,馥儿先自己出去玩好不好?”

  “哦。”

  谢馥懵懂地点着头,看了高氏一会儿,才转身出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回过头去,高氏还看着她,对她笑。

  这个时候的高氏,眼圈红红的,虽有泪痕,可却已经恢复了往日温柔模样。

  谢馥放心了一些,“娘,那你先睡,我一会儿回来叫你用晚饭。”

  高氏点点头,站在临泉斋里面,光线昏昏,脸上的表qíng也模糊不清。

  谢馥依稀觉得,应该是在笑吧?

  她娘总是在笑的。

  一路从临泉斋出来,谢馥脸颊还火辣辣地疼着,她在台阶前面站住脚,抬手摸摸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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