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万里
端王却是暗中冷笑,不慌不忙,胸有成竹之极。
众人各怀心思,一时殿中突然静寂,只听得烛火微微的毕剥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殿外隐隐传来一阵响动,象是人声,又象是脚步纷杂,偶尔又有几声刀剑相击,嘈嘈切切,远远地移近。
除了叶长风,其余各人都是高手中的高手,听得极其清楚,唐悦并不惊慌,脸上闪过一丝狰狞,笑道:“该说的也都说了,这就恭请陛下上路罢!”
手腕一抖,殿内的人阻无可阻,冷冽长剑已深深没入了太宗的胸口,太宗本就到了油尽灯枯之境,怎当得起这一剑,浑身一震,一声惊呼都没发得出,口角缓缓地溢出血来,眼看是活不成了。
端王身形一展,已掠到太宗chuáng前一尺,却不靠近,只默默注视着这位曾经威严无双如今却命在旦夕的祖叔。
“你……你……”
太宗没有便死,好似还认出了端王,眼睛bào瞪,喉中发出咯咯的声音,却已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是我。我本想留你享尽天年而去,谁知天意无qíng,你还是死于了非命。”积压多年的世仇怨毒终于能不加遮掩地流水般道出,端王的声音却显得格外平静,“身后事你不用多想,还是想想下去后如何跟我祖父问安罢!”
太宗面上闪过一抹惊惧,随即又象是愧悔,又象是愤怒,又象是慌张,种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神qíngjiāo杂,终于渐渐凝固,双目瞪天,一代枭雄,就此离世。
唐悦慢慢松开长剑,大仇已报,心中却突然空dàngdàng地一阵茫然。多少时日处心积虑出生入死,只为了对付这个权倾天下的人,现今这个人死了,却和其它人死去,也没什么不一样。
人生在世,倒底要的什么,身在局中,或是在局外,谁又能真正知晓。
眼光缓缓地转到屋角一侧的叶长风身上,唐悦唇边浮起一丝微笑,隐隐竟有几分凄凉之意:“长风,我就要走了。你随我走吗?”
“我……”迷惑于唐悦的神qíng,叶长风不知不觉向前踏出了一步。
“等一下,我也有句话要说。”端王洒然转过身来,恰好隔在唐叶二人中间,却不看唐悦,只是瞧着叶长风,淡淡道,“长风,我要不要做皇帝,由你来决定罢。”
一句话声音不高,却将屋内两人都震了一震。
“你说什么?”叶长风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说,我要不要做皇帝,由你来决定。”端王重复了一遍,神色安详,“你们听殿外的声音,宫禁已在我控中了。边关又有我的大军,天时地利人和尽占,放眼朝中,再无人能阻我登上这龙座。”拍了拍身边套着明huáng龙绣缎子的坐椅,“但我将这一切都jiāo给你,长风。你一句话,就可以决定这天下的命运。”
第89章
一生之中,叶长风还从来没有这样茫然过。他固然饱读诗书胸怀韬略少有人及,此时突然觉得一点也用它不上。下意识地看向端王,叶长风似乎想从那张熟悉英武的面庞上找出一丝玩笑,然而昏huáng的烛光中,端王神色宁和,虽然轻松,却绝没有半分调侃的味道。
叶长风怔在当地,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这当然是个圈套。
叶长风决不信端王这样的人会将命运jiāo出去,由他人来主宰安排。这个男子,骨子里永远是qiáng势的,qiáng到几乎肆意妄为目空一切的地步,此时忽然抛出这句话来,并不是无从决断,只不过是想将自己牵扯进去而已。
无论答是或不是,一言出口,天下或有不同,叶长风这三个字,却是注定要与端王纠缠不休,再也难以拆解得开。
只该淡淡地回他不能作主,置之不理,又或是微微一笑,分析内外军qíng,夺嫡并非想象中这般容易,能由得他为所yù为,然而多少话到了嘴边,终究又都化为默然。
端王他,何必如此。
“赵宁非,你为何要bī迫于他?”端王行径,唐悦如何不识,不由怒气上冲,“你若真心对长风,就该尊他重他,用这种手段,当他是什么,玩物么?”
“我当他是什么,他自然会明白。”端王冷然一点头,“唐悦,我和你不同,我想要的,不会迟疑。长风这人才学虽好,xingqíng未免过于谨慎犹豫,他心里其实有我,但我若不bī他,他一辈子都不愿去想上一想。难道为了他这点心结不解,我便要白白地与他错过一生?他既不能决定,那便由我来好了。种种手段都由我来使,总之,我决不放开他。”
叶长风身子震了一震,或是心绪太过杂乱,扰了气机,不由自主地呛咳起来,良久方才平息,缓缓苦笑道:“现在……还说这些作甚。外面已经静下来了,好象还有朝中几个重臣的声音,悦,我瞧你若想走,也是该走的时候了。“唐悦身为反贼之首,又手弑帝王,中原虽大,再无他容身之地,叶长风也是到此时才明白唐悦为何早就安排下域外之远走,想必今日之进退,也早在他算中。
端王唐悦无一不是人中之杰,思谋深沉,算无遗策之辈,然而唯一算无可算的,便是qíng之一物。不能自禁地爱上了别人,爱上的人心里没有自己,相爱的人不能相守,造化之错失弄人……这些,都是再大的英雄再大的权势也无可奈何的事。
唐悦面色雪也似白,注视着叶长风,唇边挣扎浮出一丝惨淡微笑:“……好。我这便要走了。长风,我爱你,至死不渝,但我们的qíng份,也便只到今日。你在中原,自已珍重,我再也不能照顾你,也不愿你再来找我——长风,你懂么,我绝不能给你留退路。”
“我懂,置之死地而后生。”叶长风简单地道了一句,实在也是喉中如物堵住,无法再说出更多。
“我走了。”
唐悦最后深深又看了叶长风一眼,象是要借这一眼,将叶长风牢牢记住。叶长风视线蓦然有些模糊,耳中只听衣袂微动,风声破空,胸中一痛,喉间微微地泛上些许腥味,却自己也没在意,知道唐悦轻功绝世,这一刻,不知已在多少丈开外了。
室内静寂如死。也不知过了多久,叶长风晃了一晃,缓缓地回过神来。端王虽不出一言,专注的眼神一直盯着叶长风。见状轻轻一叹,伸出手去相扶:“虽然我不愿见你为别人伤心,但你终究还是留了下来。我很高兴。”
“高兴么?”叶长风脸上的笑容有些古怪,却没推开端王,“你又怎知我留下来一定是好心。”
门外远远地有人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朗然道:“臣等有急事,求见圣上。”
这声音就算在今晚也听过不少次了,叶长风讶然,低声道:“是太子。他怎会到此?”
如果没有意外,太子此刻还应该xué道被封,躺在花丛里。居然这么快就被人所救。叶长风皱了皱眉,心中隐隐地起了一层忧虑。
“别理那些。”端王觉察出叶长风的不安,手臂稍稍紧了一紧,“现在答我,你想我做皇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