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腐东
这也倒罢了,关键是他向窦家富放了大话,一定会在三天内让两人从牢里脱身,如今却办不到,岂非显得他无能,实在太伤自尊了。
窦家富难得见他闷闷不乐qíng绪低落,便有些于心不忍,于是反过来好言安慰甄大少受伤的小心灵。原本天天都要斗嘴的两个人,进了大牢成了一根绳子上拴的两只蚂蚱,倒出奇的友好和谐起来,生出同命相怜惺惺相惜的革命qíng谊来。
甄之恭很快饿得没力气挑剔猪食和咒骂老天瞎眼了,再一次自食其言放下架子端起饭碗。
然而,虽不至于饿死,甄之恭的腿伤却恶化了。由于得不到医治,牢里空气又污浊,伤口开始呈现溃烂化脓的趋势,人也跟着发起低烧,一天里大半时间都昏昏沉沉的。
窦家富担心不已,却只能用布片沾了冷水给他敷在额头上,并不断地高声叫唤,央求狱卒请个大夫或者拿些药来给甄之恭治伤,然而收到的永远只有谩骂与呵斥。
那狱卒后来被窦家富吵得不耐烦了,甚至扬言要割了他的舌头,或者砍了甄之恭的腿,窦家富这才吓得不敢再提要求了。
甄之恭以ròu眼可见的速度消瘦憔悴下来,模样比窦家富当初从路边把他捡回家还要凄凉。看着他苍白削瘦的脸,窦家富心里一角似被绳子系着来回拉扯,难受得不行。
狱中无日月,也不知过了多少天,窦家富某日无意中摸到贴身佩戴的那块玉佩,于绝望中终于窥见一丝光明。事到如今,惟有赌一把了。
第16章 脱困(捉虫)
甄之恭在昏睡,窦家富跪坐在他面前,抚着悬在胸口的玉佩低声道:“贾铭,对不起,我打算把你这块玉佩给那个狱卒了,希望能换点药来给你治伤,你可不要生气哦。反正钱财是身外物,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是不是?”
甄之恭眼皮动了两下,缓缓睁开眼睛。
窦家富大喜,“你醒了?觉得怎么样?”
甄之恭眼神朦胧看了他片刻,旋即似乎是弯唇笑了一下,气若游丝地哑声道:“不会吧,你小子哭了?放心好了,本大少洪福齐天,死不了……”话未说完,又合上双眼昏睡过去。
窦家富本来没哭,只是几日来睡不好觉熬红了眼,然而听甄之恭这么一说,眼中立即泛起一阵酸热,下意识紧紧抓住他热得烫人的手,哽咽着喃喃道:“你说的,你可千万不要死,不然……不然我骂你一辈子!”
晚些时候老赵头来送饭时,窦家富将玉佩拿出来,心里忐忑,面上格外郑重道:“大哥,这块玉很值钱的,送给你吧,只求大哥能行行好,找个大夫来给我表哥治一下腿伤,不然他真的出了什么事,不是给大哥您添麻烦么?”
那狱卒并不回应他的乞求,就着火把的光亮将玉佩翻着看了两眼,骂道:“这破烂玩意儿值个屁的钱!”话虽如此说,还是将玉佩掖进怀里走了。
窦家富的心忽忽悠悠地悬了起来,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只能期盼老天开眼,不会真的把他们bī上死路了。
又过了一天,狱卒迟迟不现身,甄之恭陷入高烧昏迷状态,嘴唇惨白gān裂。窦家富忍着心酸把他半抱在怀里,掰开他的下巴,把昨天喝剩的小半碗水慢慢喂进他嘴里。
正在这时,大牢的过道里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稍顷,一整天没露面的老赵头领着数人快步行来,到得近前时战战兢兢道:“人就关在这里,玉佩就是那个小个子给小人的。”
窦家富抬起头,见到一名身形富态的绸衫男子扒着铁栏杆瞪大眼睛往自己这间囚室里瞧,旁边还站了一名身穿石青罗裙的中年妇人,年约三十,容貌端美。
蓦地,富态男子爆发出惊天动地喜极而泣的叫喊声:“大少爷您果然在这里!老天哪,我可怜的大少爷,您怎么被折磨成这副模样了!”
窦家富一时蒙了,大少爷,说他么?这个白面大耳的胖子是谁,他不认识啊。
中年美妇的角度只看得到窦家富的脸,上下打量了他两眼,将信将疑道:“周管家,你看清楚了,我觉得那人不像小恭啊?”
白面大耳的胖子——甄府大管家周福生抖着手一指,声泪俱下道:“我看得再清楚也没有了,坐着的小个子不是,躺着的那个才是我们家大少爷!”
中年美妇往前走了两步,顺着周福生手指的方向一看,当下再无怀疑,喜道:“没错,他是小恭!”紧接着回头厉声下令:“还不快开门,把甄大少爷背出来!”
老赵头忙不迭地开了门,一名衙役快步入内,从浑浑噩噩的窦家富手中接过昏迷的甄之恭,小心背起来出了囚室。
眼看着一群人就要离开,窦家富下意识从地上蹦起来就要追出去:“你们要把他带到哪里去?”
中年美妇回头道:“周福生,那小个子你认识吗?”
周福生一心牵挂自家大少爷的伤势,胡乱摇摇头。
老赵头讨好道:“夫人,那人叫窦家富,自称是甄大少爷的表弟。”
周福生立即否决:“不可能!那小子撒谎!”
中年美妇当机立断:“那不管了,先关着吧。”
“遵命!”老赵头大声应道。
几人不再迟疑,匆匆出了大牢。
老赵头将窦家富一脚踹回囚室,再利索地关门落锁,嘴里骂骂咧咧道:“他娘的,一个卖豆腐的乡巴佬,竟然敢自称是宁城首富甄大少爷的表弟来坑蒙拐骗,真是穷疯了!你小子这辈子都甭想从这里出去了,等着把牢底坐穿吧!”
窦家富撞得头晕眼花,昏昏沉沉地想,原来他不姓贾,而是姓真(可怜的小豆腐,不认识甄字,只知道真假的真)……我没有骗人,是他骗了我……
……
两日后,甄之恭退烧醒来。
一睁眼,便见到跟前一张放大的脸,白白胖胖,面团一般,一双细眯眼里瞬间迸发出喜悦的光芒:“谢天谢地,大少爷,您昏迷了两天两夜,现在可终于醒了!”
迷糊了片刻,甄之恭很快便反应过来,自己脱险了。
的确,他此刻身处之地再不是那个足以给人留下一辈子心理yīn影的yīn森牢房,而是一间宽敞明亮陈设雅致的大屋,明媚的阳光从敞开的窗户照she进来,和煦的chūn风送来阵阵怡人的花香,还能听到鸟儿在枝头轻快地婉转歌唱。一切都是那么详和美好。
甄之恭闭上眼睛,深深呼吸了一口新鲜馥郁的空气,然后再次睁开眼睛,低声道:“周叔。”
“哎!”周福生应了一声,抬手抹了把心酸的老泪。
甄之恭问:“这是哪里?”
周福生还未作答,一名中年美妇从chuáng边走上前,仍然姣好的眉目间有股寻常妇人少见的英气,眸光殷殷地看着甄之恭,“小恭,你还记得我么?”
甄之恭在记忆里搜寻了半晌,方才不确定道:“你是小兰姑姑?”
孙清兰眼圈霎时红了,含泪笑道:“是我,已经过了十五年,难为小恭你还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