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腐东
如果窦家富还在宁城,就jiāo给底下人撒网式地捕捞了。如果已经离开,必定是往永平县的方向去,两地之间只有一条官道,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可以在半路上把人截住。
……
窦家富没出过远门,对地理方位没有什么概念,只知道永平县在宁城的东南边,于是就朝着那个方向一直往前走。
昨天离开甄家时装了一肚子的气,以至于第一次来到这么繁华的大地方也没心qíng到处逛逛,直接就出了城。傍晚在路边摊上吃了一碗最便宜的阳chūn面,夜里看不清路时就随便找了一堆gān糙垛对付了一宿,反正夏天不会冷,就是蚊子在耳边闹轰轰地烦人。
第二天天色微明他就起来继续赶路。无论投店还是租车都很贵,随便一项的开销都需要他卖很多天的豆腐,他舍不得,打算就这么走回永平县去,快的话兴许十天就能到家了。
伫足回头,宁城依然在目,城郭雄伟气势磅礴。窦家富怔怔地看着,这辈子他可能再也不会来这里了。
片刻后,他猛然转回身来,大步朝前走去。他不属于这里,他与这里格格不入,回去吧,不要留恋了,还是永平县那种小地方适合他。
日上中天时,身后由远而近传来一阵得得马蹄声,擂鼓一般响。
跟着有人在后面高声喊道:“小豆腐!”
窦家富倏然住了脚,这是在叫他么?这个声音怎么那么耳熟?
没容他多想,一匹矫健的大黑马载着一个人一阵风般驶到他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那人长腿一抬,潇洒利落地翻身下马,用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欣喜的口吻又唤了一声:“小豆腐!”
窦家富心中骤然一跳,抬头看向来人。
浓黑的剑眉,高挺的鼻子,削薄的嘴唇,的确是某人没错。不过,窦家富觉得有几分熟悉,却也有几分陌生。
眼前的甄之恭穿一身质料上好的淡青色云锦薄衫,衬得人越发高大英挺丰神俊朗,全无当初受伤时的láng狈落魄,举手抬足间动作有如行云流水而无半点滞碍,投注在窦家富脸上的热切眼神似乎比头顶的阳光还要灼亮,几乎让他不敢直视。
见窦家富看着自己发呆,甄之恭心qíng大好,小豆腐还是那个小豆腐,一点也没变。当初这个张嘴瞪眼的表qíng他觉得蠢到家了,此时看来却觉得分外亲切可爱。
他好整以暇地弯唇笑道:“怎么,看傻眼了?才过了三个月而已,这就不认得了?”
窦家富如梦方醒,视线立即滑开,gān巴巴道:“甄……大少爷,请问有事么?”
甄之恭高涨热烈的心霎时凉了下来,不是吧,真的翻脸不认人了?
他冷下声问:“当然有事,为什么要把银票还给我?”
窦家富不看他,低声答道:“周管家没有帮我带话么?我救了你一次,你也救了我一次,我们两不相欠了,那一千两银子我不能收。”
“什么叫两不相欠?我就不相信你千里迢迢跑到宁城来,就只是为了还我一张银票。”甄之恭双手抱胸,说得一脸笃定,“如果真这么简单,当初就不会收,或者这回周叔去找你时直接把银票jiāo给他就是了,而不用大老远辛苦跑一趟。”
顿了顿,甄之恭继续推断,“由此可见,还银票并不是你来的目的,那么什么才是你的真正目的呢?我看,你是想见我才来的,对不对?别想否认,否认也没用。”
他自信满满地下出结论,一贯qiáng硬霸道的嘴脸。
窦家富瞬间涨红了脸,“谁,谁想见你,你少自以为是了!我,我就是为了还你银票才来这里的,有些事当面说清才好,只是你昨天下午不在,我就离开了。”
甄之恭危险地眯起了眼睛,缓缓道:“想要和我当面说清算帐是吧?那我就跟你好好算一下。按你说的,互相救过一次可以抵消,那我在你家养伤加吃住一个多月的开销呢,怎么算?”
自打刚才重见此人起,窦家富的心跳就莫名的不稳,此刻被他咄咄bī人地连声质问,心里不由烦躁起来,语气也有些冲,“那些东西都不值什么钱,不用算了!”
甄之恭哼笑,“不值钱?我没听错吧,你窦家富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方了?那阵子要不是我在,你恐怕十天半个月也难得吃上一回ròu吧?”
这家伙究竟想说什么,又来挖苦嘲笑他么?真是莫明其妙!窦家富心头火起,愤然道:“没错,我就是小气抠门,那又怎么样?委屈大少爷你在我家过了那么久的苦日子,真是对不住了!”
见他额头上薄薄的皮肤下凸现出青色的血管来,显然气的不轻,发红的眼眶中还蕴着一层水汽,又是愤怒又是难过的模样,甄之恭心里一下子软下来,本来被窦家富的疏远态度勾起的火气也消失得无影无踪,直想把人拉到跟前,揉一揉他有些乱蓬蓬毛茸茸的头发,温声软语哄上一哄,叫他不要再那么愤怒难过。
第22章 留下
心念一动,甄之恭便伸出手搭在了窦家富头上,揉了揉他凌乱却异常柔软的头发。他比他高了一个头,这番举动做来十分自然,再顺手也没有了。
窦家富愣了一愣,没来由的脸上一热,跟着闪了开去,不自在地小声嘀咕:“我又不是狗,乱摸什么……”
甄之恭也被自己怪异的举动麻出了一身jī皮疙瘩,这样似乎过于亲昵暧昧了。
他掩饰xing地清咳一下,把声音放柔道:“你别急嘛,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说,你平时自己连ròu都难得吃上一回,我在的那一个月却时不时地买些鱼ròu改善伙食,大部分还都让我吃了,对于这一点,我是,恩,挺感激的。”
他甄大少活到这么大,除了对自己最亲近信任的家人,还很少放低姿态说过这种感xing之辞,所以此际说出来自己也觉得浑身不自在。
窦家富明显比他更不适应,搓了搓汗湿的手,讷讷道:“那也没,没什么了……反正,反正我自己也吃了。而且,你也不是白吃,你吃了ròu有了力气,伤才好得快,才能去县城救我。”
本大少当然不是白痴!甄之恭嘴角抽了一下,旋即道:“那什么,三个月前,我突然离开永平县回了宁城,是有原因的。”
窦家富没吭声,耳朵却不自觉竖了起来。虽然不想承认,但甄之恭突然不告而别让他心里一直耿耿于怀,连带着对那一千两的银票也记恨上了。他有手有脚又有一门祖传的手艺,自己能够gān活养活自己,才不用别人施舍。
“那天早上我醒了以后见到了周叔和小兰姑姑——就是永平县刚上任的县令夫人,她是我爷爷奶奶早年间收的义女——才知道我是如何脱险的,得亏了你没把我那块玉佩当掉而是给了老赵头,又被小兰姑姑无意中看到,他们才知道我被关进了大牢。后来周叔说我娘因为我的失踪一病不起,我心里着急,来不及跟你见上一面就即刻动身回了宁城。不过,临走前我已经向小兰姑姑说清了入狱前后的经过,你和我一样都是蒙冤入狱,小兰姑姑答应我会马上派人把你放出去,我才安心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