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腐东
然而,等赵国忠进了茶庄,见到西边三座山头光秃秃黑乎乎的,不说茶树,连野糙都看不到,立时便沉了脸,“这怎么回事?”
一边陪侍的茶庄管事梁兴赶忙解释:“回禀公公,是这样的,这三座山的茶树已有将近三十年的树龄,出产的茶叶已经开始老化了,品质也跟着下降,所以我们前些日子全部砍了,打算重新栽种新树。”
这个说法在昨天就由甄之恭提出,并在全茶庄上下统一了口径,而那些救火受伤之人由于得到了妥善安置和抚恤,对甄家非但没有半点怨怼,反而更加忠心,所以不会对外说出不利于甄家的话来。
若照实说有人蓄意纵火造成如此巨大的损失,如今却连纵火嫌犯是谁都不知道,不但会大大有损茶庄名声,还会引起宫中对甄家的不满和疑忌,因此甄之恭早在当日灭火之后经过慎重考虑就决定对外隐瞒真相——当然,纵火犯是一定要追查到底的,绝对不容姑息。
赵国忠明显对这个解释不怎么相信,斜着眼道:“既然是砍树,怎么山上都是黑的,像是用火烧过一样。”
梁兴紧张得手心冒汗,面上却依旧镇定,“公公真是英明,这几座山的确在砍树后又放火烧过,不过是为了清除杂糙野树和土里的有害虫蚁,而且糙木成灰后还可肥沃土壤,以便新树能够更快生长。”
赵国忠对农事没有半点概念,听梁兴不慌不忙说得头头是道,当下不信也得信了。片刻后吊梢眼一转,又问:“那你们这回要进贡的十担茶叶呢?”
甄之恭略一躬身,不卑不亢道:“回禀公公,已经备好了,本来打算这几日就派车送上京城,既然公公今日亲自大驾光临,不妨现在去查验一下。”
赵国忠一脸严肃地点头,“这是正事,马虎不得。”
当下一行人来到茶庄库房,便见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十抬红漆木箱。
甄之恭将手一抬,“公公想验哪一箱?”
那十只木箱从外观上看一模一样,没有任何区别,赵国忠来回扫了两眼便随手朝第六只木箱一指,“就这一箱吧。”
甄之恭立即吩咐:“梁兴,开箱。”
梁兴应声上前,掏出钥匙将木箱外面挂着的huáng铜大锁打开,掀开木箱顶盖,里面是一只防cháo固味的锡制内箱,再用另一把钥匙将锡箱打开,然后揭开最上面的一层防cháo桑皮纸,现出下面嫩绿光润条索齐整的茶叶来。
赵国忠虽然不种茶,但久居宫中也是品茶高手,一见那茶叶的外观便知是上等好茶,无可挑剔,品质绝不亚于往年甄家进献的贡茶。
甄之恭微微一笑,转头又道:“周叔,取茶具和一罐茶庄自产的甘泉水来,泡一壶茶给赵公公解渴。”
周福生正要应下,赵国忠摆摆手,“不必了。这些茶可是献给宫中的主子贵人们喝的,杂家怎敢僭越。”
甄之恭也不坚持,顺势道:“时候不早了,公公远道而来旅途辛苦,鄙人已在庄中备下酒宴为公公接风洗尘。”
赵国忠漫不经心地随着他往外走了两步,突然又转身指着旁边第一只木箱道:“把这一箱也打开来杂家瞧瞧,好象闻到味道有点不对。”
梁兴周福生等人的心登时悬到了嗓子眼,紧张得大气也不敢喘,甄之恭却依旧面色不改,从容道:“开箱。”
梁兴只得再打开第一只箱子,揭开桑皮纸后,便见底下茶叶的色泽与形态与之前开的第六箱完全一样,并无二致。
赵国忠挑了挑扫帚眉,若无其事道:“这茶叶倒是不错,估计是这屋里生了cháo有点霉味。”
甄之恭马上道:“梁兴,还不赶紧派人来打扫,再运些木炭进来除湿。若让这十担贡茶受了cháo,本大少唯你是问!”
“是,属下遵命!”梁兴大声应了,接着马上出门布置。
赵国忠见再没什么可指摘的了,便随着甄之恭出了库房。
周福生跟在后面偷偷抹了把额上的冷汗,这死太监还真是jian诈!不过再狡猾也不是自家大少爷的对手!
这十箱茶叶都只上面一半是达到进贡标准的上等茶叶,下面一半的品质则稍次一等,以赵国忠的眼力定能看出来。但大少爷料定了这多疑而又懒怠的死太监不会费事把下层茶叶抄起来检查,因此才表现得淡定自若毫无破绽,只苦了他们这些人定力不够,暗地里紧张得汗流浃背,万幸只是有惊无险,虚惊一场。
傍晚,茶庄大宴来宾,共开三十桌酒席来款待赵国忠一行,酒菜皆是山庄自产,规格档次虽然比不上宫中御膳,但胜在新鲜别致,便连赵国忠也颇有胃口,又因为开席前得了十倍于往年的孝敬之礼而吃得格外有滋有味。
甄之恭一直心不在焉,自己没吃两口菜,只想把老太监早点灌醉了事,席间便频频劝酒。
那酒是茶庄以茶自酿的茶酒,名曰“chūn芽”,喝起来清芬慡口,后劲却是不小。赵国忠头一回喝就上了瘾,甄之恭便投其所好舍命陪公公,你一杯来我一杯,奈何赵国忠酒量居然相当不错,到最后两人各喝了五壶酒才算把那老家伙灌倒。
主桌的两位中心人物喝得如此畅快,底下人自然要跟着凑趣,推杯换盏,觥筹jiāo错,这顿酒席从傍晚一直吃到金乌西坠玉兔东升才算结束。
甄之恭从茶庄摇摇晃晃地牵着黑风出来时,已是戌时过半。
周福生也步履不稳地追出来,“大少爷,您要上哪里去?”
甄之恭略有些大舌头地答道:“回,回城。”
周福生忧心忡忡,“这么晚了您还要回去么?赵公公可还在庄里。”
甄之恭满不在乎道:“怕甚!那老阉驴喝得烂醉如泥,不到明日中午肯定起不来,本大少只要在那之前赶回来就行。”
周福生唬了一跳,赶忙压低声音道:“好我的大少爷,您小点儿声,别让人听见了。”
四下看了一圈见没有外人在左近,这才稍稍安心了些。
甄之恭摆摆手,示意无妨,然后长腿一抬翻身上马,沐浴着夜色拍马而去。
周福生站在原地无语望天,这个时辰还要披星戴月地往城里赶,勿庸置疑,铁定是惦记着家里那块小豆腐了。
就算那小子一无是处,能让无ròu不欢的大少爷从良茹素,那也是一门了不起的本事啊!
半个时辰后,甄之恭摸黑进了家门,想到小东西这个时候必定打着小呼噜睡得香甜,心里便软得要滴出水来。
只不过一天未见,他就觉得难耐得很。啧,他甄大少这回可真是栽得惨呐。
心里叫着惨,轻轻推门而入时却止不住地唇角上扬,脑子里还在盘算,等会儿见了人,是先这样这样,还是那样那样呢?
可是,进了屋后他却大失所望,chuáng上并没有人,被褥叠得整整齐齐。
怔了一瞬后他转身奔出自己的屋子来到隔壁,顾不得许多地将门“呯”一声撞开,“小豆腐!”
可是,无人应答,这间屋里同样空空dàngdàng,毫无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