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画眉
“刘尚宫,你从哀家进宫就开始服侍,咱们主仆相处的日子也有三十年了。陛下和长公主,都是你看着长大的。依你看,陛下来这一招算什么呢?”薛太后问着。对这个xingqíng冷厉的儿子,她向来有几分惧怕。陛下还是太子时,她就摸不清陛下的脾气行事。如今做了帝皇,更添了几分说一不二的龙威。虽然帝皇奉她于长庆宫,晨昏定省,朔望问安,但她有时面对这个儿子,还是有几分惧怕。帝皇前几年兴大狱,削世族,真真把她吓着了。
“太后,奴婢只是尚宫,不敢妄言。”
“是哀家的意思,你说。”
“是。陛下的意思,依奴婢看,有几分安抚世族的样子。再者,就是那柳氏合乎陛下的心意,柳大人又曾是陛下太傅,向来是不问朝政的,才娶进宫来。既安抚了世族们,也对大局造成不了什么影响。”刘尚宫小心翼翼的答道。
“嗯。你说得有理。陛下对后宫那些个嫔妃,不都是那个样儿?一个换过一个,厌了,就换个新鲜的。外面的那一群,真真是沉不住气的,不就是封了个贵妃吗?也值得跑到哀家这儿来吵吵嚷嚷?赶明儿这个贵妃失宠,再来个贤妃淑妃,她们有这jīng神来吵,哀家还没这jīng神听呢!走,扶哀家见见那一群没出息的去!”
“是。太后慢走。”刘尚宫扶起薛太后,宫女内侍们跟了上去。朝野后宫猜测纷纷,都只说是圣景帝要安抚世族,才立柳家女子为贵妃,除了长公主这些知qíng人外,竟没有一个人猜到,帝皇是动了真qíng。只是此刻正被天下女子羡慕着的人儿,却是心乱如麻,又惊又惧。
奉帚平明金殿开,且将团扇共徘徊。玉颜不及寒鸦色,犹带昭阳日影来。
玉颜不及寒鸦色,犹带昭阳日影来。画儿心中默默念着这两句,只觉得又是凄苦,又是好笑。还记得自己小时候,白伯伯拿了诗集来教自己唐诗,说王昌龄的七绝宫怨写的最好。教的头一首,就是这《长信秋词》。当时万万没有想到,这诗竟应在了自己身上。昭阳殿,昭阳殿,自己没有飞燕歌舞,没有太真容颜,竟也成了这昭阳殿的主人。只是不知何时,又会成了那长信宫的主人呢?画儿呆呆的坐在chuáng榻上,只觉得眼前一片迷茫,不知今夕何夕。
也曾想过这辈子再也回不了现代,也曾想过游历这个世界,这个天下。也曾想过在这里找一些知己朋友,也曾想过学以致用,用自己的医术救人。可就是不曾想过,会成为皇帝的嫔妃!《红楼梦》里元chūn说,那是个“见不得人的地方”,如今,自己即将到那见不得人的地方去,也许这一辈子也别想出来了。柳湘莲说,贾府里,只有门口那两尊石狮子是gān净的,自己要去的地方,连门口的狮子也不gān净了!
不是没有想过逃走,可是,昨夜随同祺王和明王来宣诏的,还有三千龙骑尉,将整个柳府围得严严实实,便是鸟儿也飞不出去的。说是保护贵妃,可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们是做什么的!昨夜诏书刚颁下,今早,宫中就奉旨来了六尚女官,说是奉陛下的旨意,服侍贵妃娘娘,并导引娘娘熟悉宫中礼节与册封大典的礼节。女官们守在风雨园内,龙骑尉守在园外,不要说逃走成功的机率微乎其微,就算能够顺利逃走,柳家的人怎么办?柳家对她那么好,当是自己的女儿一样爱护,她又怎么能恩将仇报?画儿心中乱糟糟的想着,痛苦之极。
“姑娘,你好歹吃一点。身子才刚好,又怎么能这样糟蹋呢?”晴霜晴雪心急如焚,端了饭在旁边劝着。姑娘从昨夜听到那封诏书之后,没有吃也没有睡,没说一句话,就这么呆呆的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画儿缓缓的摇头:“晴霜,晴雪,你们赶紧去收拾了东西,等我……离开柳府之后,就回七绝谷去罢!”
晴霜晴雪手中的碗掉在了地上,两人一下子跪了下来:“姑娘!”
画儿垂着眼睑,轻轻的说:“自从跟了我,就没让你们过一天安生日子。在江南中毒,也是多亏了你们,才让我捡回了一条命来。如今我要去的是什么地方,你们心里,也都明白。你们对我的好,我都记在心里,这一辈子也不会忘了的。那不gān不净的地方,不让它污了你们。”
晴雪一下子哭出了声,晴霜qiáng忍住,坚定的说:“姑娘,姑娘还记得出谷的那夜吗?谷主信上说,从那之后我们就是姑娘的人了。姑娘去哪里,我们就跟到哪里。我们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姑娘若再不要的话,天下之大,竟真没有我们容身之地了!”
画儿听到此处,眼泪再忍不住,扑簌簌落了下来。
尚宫,尚仪,尚寝,尚服,尚食,尚工。六尚女官垂手站在门外,头俱都低下,不敢看里面的qíng景。主掌承乾宫的沈尚宫,是进宫多年的老宫人了。此刻带着女官们站在廊上,听到屋里的哭声,不由得在心里暗暗叹息。从先帝到当今,被封了妃子的,哪一个不是欢天喜地?偏生这位娘娘,不但不愿意,还哭成这般模样。想来陛下也是知道的,所以才令三千龙骑尉守在了外面。名义上,是要保护贵妃,可去翻一翻帝国的内廷史册,什么时候有了这个规矩?宫里宫外,此刻想必都知道了这三千龙骑尉是用来做什么的。柳家的主子们,也是一丝笑容也无。自己带着女官们来柳府之前,高远大人特地叮嘱,这一位娘娘非同寻常,要小心再小心的侍奉。还没有见到面,就先听到了这哭声,只不知道是何等样的人物?待屋内哭声渐止,沈尚宫咳嗽一声,向屋内恭恭敬敬的说道:“奴婢承乾宫总管尚宫,并六尚女官,请见贵妃娘娘。”
屋内晴霜忙将画儿脸上泪痕拭去,起身答应一声:“尚宫请进。”沈尚宫率六尚女官进来,行了大礼,听上面说一声“请起”,方站起身来。女官们分列两旁,沈尚宫大胆抬头一瞧,见那chuáng榻上坐的人,荷藕色的小袄,玉色的裙子,长发垂腰,眉眼盈盈。沈尚宫心中一凛,低下头去,只在心里面暗道,怪不得陛下用这种手段也要得到手,在宫中这么多年,未曾见过这等飘逸脱俗,灵巧秀丽的人儿!
“以后,要劳烦尚宫了。”轻轻的一句话传来,带着数不尽的叹息。沈尚宫心里也是一叹,低头道一声“不敢”,便和六尚女官静静的侍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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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在世,虽然可以豁达,但是不能没有坚持。可以随遇而安,但不能丧心认命;可以云淡风轻,但不能得过且过。既然那高高在上的帝皇不容许自己有别的选择,那么就按着他的意思,进宫去罢。不过,指望她像别的嫔妃那样,费尽心思只求君王一顾,却是不能了。她受的不是那样的教育,做不来那样的行径。画儿默默的想着,边听着尚仪女官给她讲解宫中的礼仪和册封大典的礼节。
她在柳府中,最受不了的就是那些大户人家繁琐的礼节。下人们见了主子要请安,晚辈们见了长辈要磕头,一天里听别人给你道多少遍“姑娘万福”。如今这宫中的礼节,册封大典的礼节,听得她头昏脑胀,心里暗暗叫苦。可是又不能不听啊。在一旁陪着她的晴霜晴雪倒是认认真真的听着,两人打定了主意要跟画儿进宫去,熟知了宫中的礼节,将来也不出错。柳家的三姊妹斜坐一旁,长宁心最细,看出画儿心不在焉,待女官的讲解告一段落,便站起来说道:“尚仪,今天就到这里吧。娘娘身子才好,容易觉得累的。”画儿如奉纶音,感激的看了长宁一眼,用眼神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