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画眉
长宁掌家已久,神态中自有一番威严在,尚仪们听了这话,看画儿点头,便请了安退了出去,只留下三姊妹和晴霜晴雪在屋中。画儿一下子瘫倒在了chuáng榻上,双手捂住了脸。
“再这么下去,我就要疯了。”画儿模模糊糊的说着,声音从指fèng里透了出来。
“你别急,那些女官们讲的东西,还是听一听的好。将来你到了宫里,定能用得着的。”长宁忍住心里的酸楚,慢慢劝着。长亭长乐也是黯然神伤。她们柳家这等豪门,与宫廷关系密切,又怎么会不晓得那皇宫里的惊风密雨,明争暗斗呢?本来长宁早到了选秀女的年纪,但祖母母亲怜惜,让柳先生向帝皇讨了一个恩典来,柳家的三个女儿都免了参选,从此不必再去受那等苦楚。可万万没有想到,如今这样xingqíng洒脱,喜好自由的画儿,竟要进宫去,还不知道那宫里会有什么等着她。
“嗯。”画儿点了点头,仍是用手蒙住了脸。
“今儿长公主遣人送过信来,让告诉你,陛下一道圣旨,命她在册封大典前不得出公主府一步。她本来想来见你的,又来不了了。”长宁想了想,还是告诉她罢。
“嗯,我知道了。”画儿又轻轻的应了一声。来了又怎样?不来又怎样呢?结果不会有任何改变。
昨夜新开露井桃,未央前殿月轮高。
乾清宫内,圣景帝将最后一本奏折撂在龙案上,放下手中朱笔,一旁侍墨的高远忙上来收好了。帝皇站起身来,龙案上放的,除了文房四宝,几部书外,还用皇缎锦盒盛了一把折扇来。轻轻取过折扇打开,帝皇又一次缓缓吟着那首已经赏玩过无数次的诗:“天街小雨润如苏,糙色遥看近却无。最是一年chūn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真是一笔好字。好字,好诗,圣景帝轻轻笑开,趁着今夜良辰美景,便去做一回不入流的登徒子又如何?
此刻柳府外,三千龙骑尉虎视眈眈。
“头儿,这柳府真是圣眷隆宠,女儿封了贵妃,还要我们龙骑尉来保护。柳大人看来要得势啦!”龙骑尉的副统领大大咧咧的凑到持剑而立的上官锋面前,笑嘻嘻的说。“当年在国子监学的时候,那些个老头们都不管我,只有这柳老儿,天天追着我背什么礼数教义,如今他得了恩宠,倒也是正理!不过怎么他这两天见了咱们,一丝笑也没?”
上官锋不理他,只在心里面暗暗摇头。派龙骑尉保护还未进宫的贵妃?帝国开国这几百年来,什么时候有了这个规矩?明眼人一瞧就知道是怎么回事,陛下qiáng要了人家的女儿,柳大人根本不愿意送女进宫,就是天大的恩宠,又怎么会有一丝笑容?不过有一件事倒让他好奇得很。自己从当今还是太子的时候就近身护卫,这么多年来,帝皇虽然xingqíng冷酷,独断专行,但从未做过这等qiáng取豪夺之事。如今却为了柳家的女儿破了例,只不知道这位新贵妃娘娘是何等神圣?正想着间,忽然见长街拐角处走出两个人来,正待上前盘问,月光斜打过来,看清那两人容貌,上官锋大吃一惊,急忙跪下行礼,却被那人摇手止住,只不让惊动了柳府众人。
月明星稀,黑夜沉沉,柳府的人们都在睡梦中,谁也不知道,此刻已有不速之客闯进了后面的风雨园中。圣景帝带了高远,进了小楼,直接往内室而去。守在外面的女官们见帝皇到来,急忙跪伏在地上行礼。圣景帝留高远守在外面,转过屏风,直往卧寝里去。
沉香慢燃,帷帐低垂,帝皇放轻了脚步,掀开chuáng帷,见佳人拥被睡着,乌丝堆了满枕。画儿白天累极,虽然心中满是烦躁痛苦,但身体的反应却是控制不了的,一沾枕头便合上眼沉沉睡去,丝毫不觉有人到来。梨雪苑一见,这才几日,又清减了许多。圣景帝坐在chuáng边,仔细端详,见画儿身形似又清瘦,便皱了皱眉。帷帐中暗香浮动,画儿翻个身,又沉沉睡去。帝皇瞧见她脸上似有泪痕,不由心中一动。
博雅楼上初见,他惊才绝艳。被这小人儿骗过去时,一边庆幸是个男儿,稍加磨练,必是治世之能臣,但心中总有惆怅。后来他瞧见李修仪眉目间与她有些相似,便立刻封了修仪,当时在后宫引起轩然大波。从一个普通宫女一步登天升到了修仪,是圣景朝前所未有的事qíng。梨雪苑中,见她沉睡的柔弱清丽之态,他又是惊喜又是恼怒。听她和皇姐说话,更是在他心里掀起一阵阵波澜。后宫的那些女人们,费尽心思,使尽手段,邀他恩宠,不过是为了荣华富贵,家族利益。身上的金银珠宝,父兄的加官进爵,所求不过如此。但眼前这个女孩儿,那一句“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让他震惊了。当时他便想,无论如何,要得到她,既要她的人,也要她的心。他明白,不能用对寻常女子的态度来对待她,但没有时间让他慢慢来了,她马上就要远行,如果不阻止,她就要像鸟儿一样飞走,再不回头。所以,有了那道圣旨,有了柳府外那三千龙骑尉。
女官们天天将她的qíng况传回宫中,他知道,她痛哭了一场,但这个时候,他不能心软。
鬻儇
画儿死死的瞪着桌上的那些东西,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她做了这么多天的鸵鸟,可最后还是得面对。
细细的看过去,桌上的第一样东西,是贵妃的朝冠。金丝编缠成底座,外嵌着祖母绿。九只金凤盘旋在上,红宝石嵌成凤目,各色水晶镶成凤尾。九只盘旋的金凤中间,也是朝冠的顶端,一条金龙昂然舞爪,顶着一颗硕大的东珠。朝冠下垂着串串珍珠,那些珍珠颗颗的大小色泽竟是一样。画儿苦笑,她觉得此刻自己就像那金龙爪里的东珠一样,任人来摆布自己的命运。再看过去,是贵妃的朝珠衣履。朝珠是八十八颗东珠串成,中间挂着一颗流光溢彩的琉璃。明huáng的十二层纬衣,上绣着龙凤蝙蝠,青鸾麒麟,百子玩戏,山水蛟螭。这是帝皇的恩赐。女官们说,贵妃的礼服本是杏huáng色的,陛下特别下旨,改做为明huáng。女官们说的时候,神色中有着浓浓的羡慕,但画儿却只觉得无奈与害怕。明日,明日自己的命运就要彻底改变,那重重的宫院,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出来的一天?
第二日天还未亮,画儿就被叫起来梳妆打扮。晴霜巧手梳髻,众人服侍她穿衣。也不知折腾了多少时候,外面礼pào响,礼官喊一声“吉时到”,画儿浑身一颤,看向外面那四十四名内侍抬的金辂。
大势已定。
《帝国正史》载:“圣景十年太yīn历三月六日,帝迎贵妃京都柳氏。从此椒房独宠,爱冠后宫。”
这是圣景朝十年来第一次在宫外举行隆重非常的册封大典。万人空巷,再一次出现了当初迎长公主回京的盛况。从柳府到皇宫的正门宣德门,再从宣德门到大明宫,奉先殿,每隔了五步便立了一位锦衣卫士。四十四名内侍抬的金辂,垂着明huáng的纱帘,平平稳稳。朝冠上垂下的珠帘,阻隔了她的视线,沉重的十二纬衣,弄得她连喘口气都觉得困难。画儿艰难的抬起手,撩起面前的珠串,隔着纱帘看去,只见金辂所过之处,布衣百姓和衣甲鲜明的武士跪伏了一地。恢复原来端坐的姿势,暗暗在心里感叹,当初和三姊妹去看长公主回京时,也是这般景象,当时只感叹天家威仪,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也有这么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