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万安
他不祈求丁常的原谅,但是,他也不能不挂心丁常的身体。
夜色渐深,释郗容来到丁常房间,想了想,就算敲门也只会换来一句「我不想见你,你给我滚!」。
所以他直接推门而入,一眼便望见丁常半边身子吊在chuáng沿,一手按着地上的什么东西,另一手拿鞋子拼命拍打那个东西,嘴里嘀咕着:「我打死你,我打你脑袋,我打你肚子,我打你屁股,我打打打……」
释郗容放轻了脚步走过去,走到一定距离之后发现,那个被丁常压在地上死命拍打的东西是一片白布,白布被剪成一个粗陋的小人形状,布上还写着一个名字。
「你把我的名字写成这样,谁也不认识,是起了不了作用的。」释郗容啼笑皆非地说。
丁常倒吸了一口气,抬头,狠狠瞪着他,「你、你还敢来这里说风凉话!你给我走开!」
他一甩手,将手里的鞋子掷了出去,正好落在释郗容怀里,他走上前,将鞋子在chuáng下放好,而后在chuáng沿坐了下去。
「我叫你走开,你听不懂吗?你走啊,走啊!」丁常使劲推搡释郗容的后背,想把他推下chuáng。然而他坐在那里稳如泰山,根本推不动。
「唔……」丁常放弃地蜷在chuáng上,用被褥将脑袋蒙着,「我不要看见你,我最讨厌你!」
释郗容看着chuáng上拿隆起的一团,明明不想笑,却不自觉地苦笑,「对不起……」
「够了!」丁常一下子甩开被褥坐起来,瞪着释郗容,咬牙切齿地说:「又是这样,每次都是事后来说对不起,这样有用吗?我明明,明明很喜欢你……每次我刚刚多喜欢你一点,紧接着你就害我难过一次,这样反来覆去真的很讨厌,你知不知道?」
释郗容没有答话,有些恍惚似地愣在那里。
丁常刚刚说,很喜欢他?
丁常喜欢他……喜欢的是他作为「爹」的这个身份,释郗容认为自己是明白的,可是为什么,心里一阵阵用上愉悦,连心跳也快了起来?
「常儿,常儿……」他喃喃着,只唤着丁常的名字已不能满足,终于伸出手,将人紧紧搂进怀中。
「你……」丁常浑然怔住,满腹的气恨不知逃匿去了哪里,现在他身体里剩下的,只有淡淡的苦涩,还有浓浓的眷恋。
这个人的怀抱,宽广又踏实,陌生却又熟悉,让人停止不了眷恋。
怎么办?这样一来,他又要多喜欢这个人一点了。下午才讨厌了他一点,现在补上的喜欢的份,却将那讨厌的份轻易盖过。
丁常的双手垂在身侧不知如何是好,他也想抱住释郗容,却有些怕。
被他抱,丁常不怕;抱他,丁常却会怕,怕会被推开。
会被推开吗?不会的,因为,他是他的「儿子」。
可是,连他真正的爹都不曾给过他这样的拥抱啊!这拥抱的感觉很不一样,不像是父子之间的拥抱。
他们不是真的父子,他是知道的,可是这个人呢?他为什么也……
「爹……」
环在丁常身上的双臂微微一僵,随后,放下。
「对不起。」释郗容低声说。
丁常一愣,唇角浮上苦笑,摇头,「算了,你不要再说对不起。我想原谅你,你不用道歉我也会原谅。我不想原谅你,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原谅。」
释郗容默然,心还是乱,但已经不能由着它乱。
「关于下午的事,」他调整了语气,正色说:「我不希望再发生第三次,你要记住,不可以那样光着身子跑到屋外,虽然你不是姑娘家,那样做也未免不成体统。」
「哦,这个吗?」丁常不以为然地一撇嘴,「这有什么,以前在家乡,我和付璿、廖起他们都一起去河里玩水,大家都是光着身子,也没有谁在乎这些有的没的。」
「那不一样,而且你说的都是小时候……」
「没有啊,现在也还是这样。而且冬天很冷的时候,我们会睡一个被窝,用身体互相取暖。」反正他们几个是一起长大的,qíng同兄弟,一直以来都是如此,丁常从来都以为这不算什么。
「你说什么?」
刚刚才稍微平复下来的心思,骤然间乱得不成样子。
释郗容分不出是生气还是震惊,猛地扣紧丁常的肩膀,「你们……互相取暖?」
「怎么了?」丁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他的表qíng异常复杂,从没看过他这样的表qíng,也无法解读。
「有什么不对吗?那时候穷得要死,连一条像样的被子都没有,不这样还能怎么办?」丁常耸耸肩,咕哝道:「倒是刚去青楼的时候,曾经遇上一个人说愿意接我回家,保证我每天都能吃得饱饱的,也睡得暖暖的。我还真的被说得有点心动了,不过付璿、廖起他们拉住我,说不能去,进了那人府里就永远出不来了。」
什么言语也不能形容释郗容此时受到的震撼,他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是说,你曾经待过青楼?」难道,你曾经是——
「是啊,不过时间没有很长。」丁常完全未察觉不对劲,挠着下巴说:「其实我待过的地方多了,青楼根本不算什么。连土匪的山寨我也进过,那里的气氛其实不错,每个人都很豪慡,老大也非常照顾人。不过我怕血,所以没待几天就跑了。」
释郗容根本没听丁常后面讲的那些话,只留意到,丁常真的承认了,他的的确确待过青楼,而且他还认为那根本不算什么……
胸口一阵阵地翻搅,似乎有什么东西堵在里面,呼之yù出,却又怎样都释放不出来,憋得人快要发狂。
「你……」释郗容的面色异常地yīn沉下来,一个字一个字从牙fèng里挤出来一般地说:「所以你和那两个人互相取暖,原来如此。是他们将你从青楼带走,并一直照顾你,让你不必用其他人来暖chuáng,而只要他们两个就够了,是这样么?」
「什么?」丁常一时间还没有明白过来。
释郗容却对他茫然的面孔冷笑一声,话语不经思索便脱口而出:「难怪你这么重视那两人,也是因为感激他们,免去了你人尽可夫的命运?」
「你……」丁常瞪大了眼,看着释郗容严重露骨的讥诮,终于渐渐地明白过来。
原来,他竟以为自己是……
意识到这一点,丁常真的呆住了,一时也忘了要解释,就这样呆呆坐着,不知过了多久,却忽然大笑起来。
「哈哈哈,爹,你太有意思了!」他一边说一边还在笑着,眼中却仿佛在泣血,「你从不过问孩儿在外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累,从不过问孩儿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却在乎我这些不知所谓的过往?哈哈,我是你儿子,不是你妻子哪!」
「……」
「我在青楼待过,人尽可夫又如何?我yín乱又如何?你要将我赶出家门吗?」
「不。」释郗容骤然合起眼,沉重摇头,「不要这样说话。」他已从那些不知名的黑暗qíng绪中清醒过来,也后悔了,他不该那样对丁常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