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沉吟
“华族走狗,吾不屑与之!”谢林惨白的唇突出尖锐的句,伤的何猛摇首后退。
我冷冷睨视,以命相搏只为讨个说法?迂腐!孰知卧薪尝胆、先谋后动才为上策。
我扯住呆愣的何猛:“进去了。”
殿内还有些yīn冷,众臣拿着笏板、掩着衣袖,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目光无一不飘向殿外的谢林。
“娄敬。”看了看身侧一脸伤痛的何猛,低低开口,“你和谢编修认识?”
他垂着眼眸,有气无力地应声:“是,下官与子云是同窗。”他目带悲切地看向殿外,“下官资质愚钝,在书院经常被老师责骂,而子云天资聪颖、每次都是第一。不过他非但没有瞧不起我,反而抽空帮我补习。五年同窗,我和子云已亲如兄弟。可是……”何猛以袖掩面,声音越发的沙哑,“我没脸见他,是我太懦弱……”
“娄敬……”刚要出言安慰,忽听殿外一片骚乱。转身偏首,只见谢林身边齐齐跪了一地,皆是文书院的寒族编修。
“董相!”我的上司魏老头局促地靠向董建林,执笏指向殿外,“为首的那人叫路温,就是常麓书院郝梃棹的学生。”
“哼。”左相不屑地扫视,“一群虾兵蟹将还想翻江倒海?”
文书院倾巢而出?我拢眉看向侯列,允之不可能毫不知qíng吧。他懒洋洋地站着,一如以往的闲散模样。没过多久,一个暗色身影向他靠去。定睛一瞧原是任职于司天监的章放,章放早年就跟在允之身边,可谓尽心尽力,为何被允之安cha在一穷二白、毫无前途可言的天文局做一名五品小令?
正思量着,却见允之勾唇一笑,相当惬意地颔首。
“孤直罪臣路温,请以左相、诠政院院首董建林十大罪为王上陈之!”轻寒的殿外飘dàng着清亮之声。
轰地一声,殿内炸开了锅。我所站处的诠政院一列,以礼部和工部尚书为首,各官纷纷跳脚,走到殿门边齐声叫骂:“尔等竖子,竟敢出言诬蔑当朝一品大员!”“殿外叫嚣,此乃漠视王威!”
“其一!”路温对此置若罔闻,他打开奏章,清了清嗓子。敢qíng这几天是养足了jīng神,他这一开口竟将聒噪声都压了下去,“董相早年任工部尚书,乃穷土木以役百姓,中饱私囊未尝行止,堪称青国之蠹……”
自路温开骂之时,帛修院那丛人就不停地唧唧咕咕,右相幸灾乐祸地瞟视而来。立于我前侧的董建林忽地转身,与之灼灼对望。
“其二!”路温不愧是骂战高手,面对迎面飘来的口水是面不改色,义正词严地大吼,“bào行有作,沦灭天理,弑杀常麓书院郝梃棹等六名君子……”
左相目眦尽裂、老容惨白,只见他的手掌越收越紧,震的象牙笏板微微颤动。
“宁侯!”随着殿外列举的罪状越发惊人,董建林终于耐不住了。
允之慌慌睁眼,满目惺松。他一摇一晃地走近了,轻轻颔首:“董相何事?”
“您!您也不管管!”董建林一挥白笏,差点扇到我的脸上。
“管?”允之懒懒地打了个哈欠,“董相又不是不知道,本侯平时只是在文书院混日子。连您老都管不了的,本侯又怎么有本事管上呢?”
高,实在是高。我恨不得当场为他鼓掌,允之睁眼说瞎话的水平真是世无其二。
“是啊,是啊。”容相笑容可掬地走来,很是亲密地拍了拍董相的肩,“身子正不怕影子斜,左相又何惧呢?”
“其九!”殿外又是一声清喉,“逆臣僭越,乱烈侯之耳目,动国运之根本……”
一字一句尖刻入骨,骂人不吐脏字,却又切中要害。文辞之锋锐、掐架水平之高,让人拍案叫绝。我以袖掩面,偷偷向侯列看去。果不其然,三殿下一扫月余的喜气,刚毅的脸上布满yīn霾。他下颚抖动,鼻翼微皱,一副想要吃人的模样。反观那一位,殿外骂的越响,七殿下笑得就越温善。他不时偏首看向上座,看样子是期盼王上尽早到来。
若说前面八条是往骆驼身上堆放重物,那这第九条可谓是最后一根稻糙,终于把骆驼压倒,也终于把诠政院众官惹毛。
“混蛋!”礼部尚书魏老头挽起袖管,向后一招,“多说无益,诛毙弄臣!”
一呼百应,气红眼的诠政院众人提着笏板就一拥而上,场面太壮观了。我那些平日里衣冠楚楚的同事张牙舞爪地扑上,花拳绣腿地一阵猛殴,狰狞的模样让我想到了一个词……衣冠禽shòu。
我向后退了退,站在了无人注视的角落。细细打量允之的面部,没有丝毫表qíng,引发今日朝乱,他要的究竟是什么?
“御令到!”尖细嘹亮的嗓音在青穹殿里响起,那头还打的不亦乐乎。
“众位大人!成何体统!”内侍得显一挥拂尘,提声喝止,“殿卫!还不上前阻止!”
喧嚣过后,只见参与殴斗的诠政院众臣胡须凌乱、衣衫不整,而跪直在地的文书院年轻编修们则鼻青脸肿、满面残痕。我瞠目结舌地看着貌似手无缚jī之力的老老少少,暗暗惊叹人的潜力之无穷。
捂着嘴,硬是忍下狂笑的冲动。正了正脸色,站到斗战先锋魏老头的身后,我拱手而立。
“王上连日cao劳,微恙在身,今日罢朝!”
长调一声在空旷的殿内回dàng,晨光微熹在拂动的袖边倘佯。
悄然,四下无响。
据说,青王登基二十三年一来从未罢朝,是一位百年难遇的勤勉君王。怎么今日,突然破了全勤记录呢?我紧了紧笏板:很不寻常。
“请众位大人行止得当,勿让我王病中起忧。”内侍长收起拂尘,幽然出声,“另请烈侯、荣侯、宁侯三位殿下移驾御书房,王上有事商议。”
青穹殿与御书房之间远隔千米,纵使文书院编修声嘶力竭,青王也听不到啊。我轻轻摇首,看向面色如常的允之:终究失算了么?
不待我细思,却听殿外一声高喝:“清傲罪臣张仪,请以右相、帛修院院首容克洵‘四逆六罪’为王上陈之!”
我瞠目结舌地望去,初升的冬阳下,一众寒族编修人人手持奏本,个个昂首挺胸,眼角的瘀肿难言眸中的坚毅。透过清澈的晨光,我终于看清了,终于明白了。他们是来玩命的,不成功便成仁,这是一次死劾!
“容克洵惑乱朝纲,侮弄三尺,诡作百端,可与董建林并称当朝第一jian佞……”
不仅是我,满朝文武的目光都被这一群瘦弱书生所吸引,众目惊愣。
“不可参与。”耳边响起轻语,我恍恍偏首,却见微厉的桃花目。
“不可参与,切记。”允之唇畔不动,再次提醒。
不可参与什么?未待我出声询问,红色衣袍便飘然而过。
天幕下薄雾散尽,却在我的心头笼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