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沉吟
“文书院编修殿前妄言,紊乱朝纲,罪不可免,同责相罚。”
此言一出,殿内传来轻笑,刺耳刺心。
“为何?”身边传来切齿之音,“为何?”
我垂着眸,看着何猛厚实的手掌狠狠拢起。
“为何?”他一直念叨着这两个字,一洗过去的唯诺之qíng,敦厚的面容染上一层厉色。眼见御林军将谢林抬下,他重拳落地,砸的青石板隐出裂纹,“为何?”
相信这样的疑问渗入了每个人的心底,只是……我看着面露讽笑、轻松理冠的台阁官吏,他们该是认为众拳杀人,其中罪责王上难以计较,此事就以罚跪结束不了了之吧。
脸上的乌紫红肿却掩饰不去文书院编修眼中的怒焰、眉梢的不屈,恨意更盛。
我看了看身侧挺直背脊的何猛,真像谢林啊,他终是觉悟了么?权争中从来没有中间派啊,从来没有。而何猛一旦选了边,就连带着何御史选了边,也就bī迫着监察院选了边。
允之,你这剂猛药下的可真好,震醒了多少人,又麻痹了多少人。
王为何对华族一纵再纵?
若我没猜错,纵是为了杀,这就是所谓的“捧杀”吧…………
冬日里昼短夜长,才过哺食天就褪了色,晕开了压抑的深蓝。
责罚终于过去,众人拖着疲惫的身体、行姿百态地离开了大殿。我自小习武,长跪之时尚能气走全身,起步轻快全无障碍。倒是那些文弱书生,只跪了半日就晕倒了大片,连领头斗殴的魏老头都累的打了摆子。只可怜了那些本就有伤的编修,跪了一天再行路不免láng狈。
“不用你扶!”一声沙哑,只见额角留着血印的路温挥袖甩开何猛的搀扶。
这一次,何猛没有沮丧、也没有辩解,不由拒绝地拎起他,又一把扛起另一名几近奄奄的编修,面色坚毅地向前走去。
“我说不用你扶!”路温还在挣扎。
“不要你假好心!”又一声叱骂
“你是聋子么?”语调有些无奈
“你……你……”声音终是弱了下来,三人渐渐远去。
走出午门,我刚要上轿,只听一声大吼:“丰侍郎!”
我停住脚步,偏首看去,怎么会是他?
“丰少初。”秋启明语调轻快,很是亲热。
我微敛容,拱手行礼:“少侯爷。”
“唉?少初何须多礼。”他边说着,边伸手而来。
我便不留痕迹地向后轻退,躲开了他的碰触。抬起头,正攫住他眼中闪过的疑色。
秋启明再前一步,咄咄bī人地开口:“今日是我寿诞,还请丰侍郎赏脸一聚。”
我心神一紧,瞟向远处,却见振国侯府华丽的车驾边停着数十顶轿子,探出头的不仅有那日的几名帛修院官员,更有诠政院左相麾下的几位gān将,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弹冠相庆了么?杀人后的寻欢,人xing的堕落。想到这我浮起假笑,微微倾身:“云卿恭贺少侯爷寿辰,只是……”
“只是你自视清高,不愿与华族共席?”秋启明霎时变脸,语带威胁,“丰侍郎,本少爷请你是给你面子,你不要给脸不要脸啊!”
他挥掌见势就要按住我的肩,忽地从身后冒出一只手挡住了秋启明的动作。
“秋少侯。”红色的衣袍翩然擦过,允之眈了我一眼,漾起微笑,“少初年纪尚幼,若有得罪,还请少侯卖本殿一个面子不同他计较。”本殿二字咬的很重,允之难得露出锋芒。
秋启明看了看允之,再瞧了瞧我,缓缓地放下手臂:“啧,难道丰侍郎是个姑娘家,就这么碰不得?”语调尖锐,让我不由一震。
“是啊,当然碰不得。”允之搂住我的腰,笑得暧昧。不能挣扎啊,我僵直身子任由他做戏。他细白的手指划过我的颈侧,最终停留在假喉结上:“本殿舍不得他被别人碰。”
“喔?”秋启明挑了挑眉,“朝中不少大人是同好啊,可是九殿下该知道,喜好是喜好切不可太过张扬,否则对丰侍郎的前途可不好。”
桃花目微垂,允之眉梢带笑,极轻极轻地开口:“少侯说的对~”
“那?”秋启明示意地看向我的腰间。
“少初。”允之媚眼瞟来,瞳色与沉暗的天幕融为一体,“去吧。”优美的眉似有似无地轻挑,他的唇瓣溢出淡笑。
什么?!感受着腰间的力道渐渐消失,瞠目结舌地看着他:就这样把我卖了?!
“记得早点回来。”他潇洒地转身,带走了我最后一丝希望。
坐在轿中,感受着身下的颠簸,我如坐针毡。这分明是鸿门宴,听秋启明的口气,明显是已经怀疑我的身份,可允之为何撒手不管呢?坐立不安地敲了敲轿身,轻唤道:“阿律,阿律。”
“大人。”随轿行走的朱雀掀开布帘一角,抑声低应。
“这是去哪儿?”这行路方向有些熟悉。
“云上阁,秋启明在云上阁包了雅楼做寿,我一路上看到不少达官显贵的车驾。”
凶多吉少!我手脚冰凉,心头惴惴:要是在众人面前露馅,那只有拼死一搏了。
“若不是大人不懂得收敛笑容,又岂会有今日之祸。”轿外传来低声抱怨,“殿下说了,长痛不如短痛,不如将计就计,就在今夜把所有问题解决掉!”
他说的倒是豪气万丈,哪里知道我是苦水难倾。
解决,解决,要能解决当然最好。
可是,可是,我也要有那个功能啊!
yù哭无泪……
今日不能指望有人来救了,我无奈地叹了口气,走进jì馆。元仲与洛大人今日值夜,哥哥又远在京畿大营练兵,唯一可以倚仗的某人却弃我于不顾。
本人,韩月下,丰云卿,丰少初,就是一棵小白菜。
穿过雕梁画栋的大厅,不经意瞥见一抹湖色,那道身影像极了师兄。我停下脚步再看去,却已不见踪影。难道是我眼花?嗯,一定是紧张的眼花了。再叹一声,认命跟上。
……
“怎么?这姑娘,丰侍郎还……看不上?”秋启明搂着花娘,散着衣襟,虚眼向我看来。
我身侧的艳jì扑扇着眼睫,红唇微翘,仿若有说不尽的委屈:“大人……”
狠了狠心,轻应:“这姑娘虽美,却不是云卿的心头好。”我虽涉世未深,但也知道男女身型上的差异。特别是在阅人无数的花娘面前更不可大意,因此只有委屈你了。我合上眼,推了推身侧的女子:对不住。
一声低呜,艳jì掩面而去。
“少初还真是郎心似铁啊,啧啧。”左边响起调侃,“那绿云可是阁里的上等姑娘,何曾被这般嫌弃?好狠的心,好狠的心呐。”
“唉~”秋启明虚掩双眸,笑得有些坏意,“来jì院不就是图个乐子,少初慢慢挑,云上阁佳丽众多。本少爷就不信,就没少初看的上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