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沉吟
他,失去了心跳,几yù张口,却最终无声。
很多年前,他曾卑微地爱着一个女人。很多年后,一个女人很卑微地爱着他。
让人心痛的循环,令人无言的命运。
他,凌准,一生听过无数女人的爱语。唯独这句,深深刻入了他的心。可是,他已不是多年前的他,如今的凌准已经老的给不起爱了。
即便他相信,也不能让她活下去。
不能啊……
想到这,青王缓缓起身,借着跳跃的烛火,俯视掩唇轻咳的佳人。yù抬臂为她顺气,终是忍了下来。他收起临在半空的手,轻轻地叹了口气:“爱妃且顾好身子,孤明日再来看你。”
弄墨瞧着地上的影子,将他刹那的犹疑分毫不漏地印入心底。她挤出一丝苦涩的笑,俯在chuáng缘深深一揖:“谢王上恩宠,臣妾恭送王上。”
直到眼底的明huáng消失,她才抬起头来,泪眼朦胧地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心底的委屈、眼中的热液终于满溢……“得显。”青王滞下脚步,回望身后的墨香殿,“以后成妃的用品一律按后制配送。”
见多识广的内侍长不由一愣,转瞬应声:“是。”
凌准收回远望,毫不犹豫地转身。
弄墨,虽然现在孤给不起你想要的,但孤承诺,能与孤死同xué的,一个是她,另一个便是你……日夕戌时,夜色沉暗,冬夜压抑的天地静默。
御案上摊着一封八百里加急战报,上面清晰地写着:
十一月二十七,战,损兵四千,折舰一十三艘,歼敌四十六人。贼首雷厉风无恙,燕侯轻伤。
自移驾御书房后,青王盯着这份战报一坐就是半个时辰,面色如常,如常的诡异。
虞城会盟,他之所以当着众人允诺两个月内解决东南海患,一来是为了立威,二来是有这份自信。回朝后他派第十二子凌默然率水师出战,其一是因为水师多为小十二母家亲兵,其二是因为老三的大婚将近。默然痴恋左相之女,他这个当爹的怎会蒙在鼓里?他这个儿子虽然果敢但也莽撞,在这个节骨眼上不如将小十二放到前线,用杀敌来一洗怨气。
可是,他千算万算也算不到这样的战qíng。洋洲水师三万,东南海贼三千,仅一战就分出天地。
是小十二无能么?
不,他的儿子他明白,应该是那贼首雷厉风太出色了。如此人才,怎会沦为海盗?
“不好了!不好了!”
惊慌的叫声惹得凌准心头不快,不待他开口,就听得显就厉声喝道:“王上在此,何事喧哗!”
“奴才参见王上。”小内侍猛地跪倒,张皇失措地抬首,“王上不好了!流星飞矢,天火突降,左顺门外的长荫院走水了!”
什么?!凌准拍案而起,眼中闪烁着兴奋之qíng。长荫院,青国华族宗谱的存放地,失火了?!
他不耐烦地挥了挥衣袖,小内侍手脚并用地爬走。
得显看着来回踱步、身形微颤的青王,不竟微讶。他从未见王上如此失态,这神态不像是惊慌,更像是狂喜。
“呵呵呵呵……”凌准站定轻笑,不住颔首。好啊,好啊,做的好啊。小九这记连环脚,真是踢对了地方。
“哈哈哈哈……”低低闷笑变成了放声大笑,他十分享受地摇头。终于让他等到了这天,终于!
“得显。”瞬间青王敛起笑意,眼中爆出jīng光,“孤命你亲去监督,务必要在长荫院烧尽之后将火扑灭。”
之后?得显倒吸一口凉气,不解地窥视。
“明白了?嗯?”青王嘴角抹起冷笑。
这一笑,让得显最终确信自己没有听错,他恭顺含胸:“奴才明白了。”
“嗯。”青王走到窗边,沉声但问,“今个值夜的是哪两位爱卿?”
“回王上的话,是洛太卿和聿尚书。”
“好!”凌准重重抚掌,真是天助他也!“传孤口谕,急诏二位卿家入奉天门议事。”
是时候清算了,青王推开东窗,仰望穹苍。
今夜,流星璀璨……
※※※※※※※※※※※※※※※※※※※※※※※※※※※※※※※※※※※※※※※星陨夜之一剪相思
叩叩两声。
门外这丫头腰缠红色流苏,身著粉蓝花袄,一看便知是大户的家养奴才。
“小姐,是我。”说着,她推门而入。
暗夜,北风,绣阁里一灯如豆。
“放下吧。”声若娇莺初啭,音若玉击金石。
丫鬟依言将那盅补药放下,看着伏案临帖的主子不紧轻叹。她俯下身将冷却的炭炉点燃,清冷的室内才稍稍聚起暖意。
她诧异地看着空空如也的红帕,低低开口:“小姐,您还没开始绣呐。”
腊月初八,是小姐出阁的日子。在神鲲,敷面的红盖头应由新娘亲手绣制。而距离大婚仅剩五天,小姐甚至还未开始描样,还是不愿意么?
她端着手,轻轻地走到桌案边,借着微弱的光静静看去。那双清冷冷的杏眼定定垂视,暗含无限qíng迷。小姐真美啊,她不禁暗叹。相较於云都另一美……容小姐,自家小姐少了几分雍容、多了几分仙气。
桌上摊着一本缎面诗集,纸上墨字如银钩虿尾,臻微入妙。
蓝衣丫鬟默默地立于一边,欣赏着小姐持笔的姿容。皓腕一翻,毫下显书,那一笔一画竟同诗集上的字迹如出一辙。她明白,这横竖撇捺划出了小姐那浓郁了八年的暗恋。
“罗衣。”清音再现。
“小姐。”
董慧如目不转睛,笔走龙蛇:“你去绣吧。”轻描淡写的一句,好似事不关己。
“小姐?!”罗衣不赞同地惊呼,“这……这怎么可以?”
董慧如并不出声,只是凝神弄墨。头上的珠钗微微颤动,钗上蝴蝶栩栩如生。
罗衣跟了她十年,自是明白这无言的沉默代表着倔qiáng的坚持。不再多语,罗衣走到绣架前轻轻坐下,她拾起炭笔,抬首问道:“小姐想要什么图样?”
“随便。”
明知道是这个答案,早该不问的。罗衣取过样图纸,一一挑选。
富贵牡丹?小姐xingqíng淡薄,锦衣玉食非她所愿。
鸳鸯戏水?罗衣偷瞥案几,叹声垂目。三殿下虽为人中龙凤,但却不是小姐的梦中良人。
就“百年好荷”吧,她取下图样,开始细细描画。
小姐,生活不是戏文,姻缘不由自身,您还是顺从吧。罗衣很想这样说,但她明白说出来也只是徒劳。小姐对那人已经入了魔,发了痴,早就qíng难自已。
红帕上,画着一举风荷。清圆如许,摇落冉冉风qíng。
君若知时共我游,远水翻岸看沙鸥。
云水沉沉千里落,chūncháo平海戏风舟。
恋恋眼波随着这四句而涌动,董慧如樱口樊素、音似念奴。她心爱的人啊,如今,就在这座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