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柏寒盟》完结
他如此大度,苏诲却是一愣。
不知从何时起,仿佛是他二人初识不久罢,似乎只要在刘缯帛面前,他就可直抒胸臆,毫不矫饰,仿佛心内觉得不管他如何无理无礼,如何随意随性,对面这人都不会放在心内,怪责半句。
哪怕是苏府尚安,崔氏仍在时,他仿佛都没底气这般肆意。
难道这便是传闻中的恃宠而骄?
“晏如?”他出神得厉害,刘缯帛忍不住问道。
苏诲愣愣看他,刘缯帛瞥了眼天色,忧虑道,“许是太累了罢,不如咱们还是早些歇下,书明日再看也是不迟。”
说罢,刘缯帛便褪去外衫鞋袜,又脱了中衣,只着里衣在榻边坐下。
苏诲这才猛然想起,刘府清寒,自己来后便一直与刘缯帛同榻而眠,就算是好友至交,这般的亲密是否有些太过了?
“晏如?”
苏诲一怔,勉强笑笑,带着满腹心事在里间卧下。
第16章 有人动心了
很快,刘缯帛苏诲便看到礼部张贴的告示——凡天下举子,籍贯在河东者均往西京赴考,而在河西者则在洛京应考。
“与吴夫人所说当真分毫不差,”苏诲若有所思,“世人皆说吴少卿与他同科相比相形见绌,我却觉得他倒也算是个奇才。”
刘缯帛在心中默默盘算一路所需盘缠,“晏如兄眼界高于常人,四品的少卿,多少人汲汲营营一辈子都难以企及。就大多数举子而言,能中举得个差事都已是万幸。”
苏诲亦是幽幽叹了声,“不说这些丧气话,既是三月初一开考,咱们二月十五便得到了。”
“为何?”刘缯帛有些诧异。
苏诲笑了笑,“你道科考就是把人关起来答几题了事么?谬矣。”
见刘缯帛满面怀疑,苏诲干脆起身,“科考的名次固然重要,然而还有两样东西,更是不可或缺。”
“哦?”
“一是名望,二是人脉。”
刘缯帛蹙眉,“除去那些士族子弟,诸人均是默默无闻,这名望……”
苏诲冷笑,“世人都云读书人清高,孰不知这世上最沽名钓誉的,也正是读书人。三个月后的长安必然士子云集,你大可想象到那时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刘缯帛恍然,“你是说……各位大人会伺机物色自己的门生?”
“岂止是门生,还有快婿。”苏诲挑眉看他,戏谑道,“以刘兄的才学品貌可得小心,恐怕甫一放榜就被哪家大人捉了去,到时候我孤零零一人回洛京,可不好与婶母交待。”
刘缯帛涨红了脸,“晏如兄!”
苏诲忍不住伸手刮他滚烫面皮,“眼见着就快弱冠,还如此羞赧,以后若是娶了嫂子,光是洞房花烛就让人为你焦心。”
刘缯帛一把捉住他手,只觉触手滑腻冰凉,便放在手心里晤了晤,“如我一般潦倒,还是勿要祸害好人家的姑娘了。”
苏诲手被他握住,不知为何,却是心头一颤,顿感阵阵慌乱,更为古怪的是,竟舍不得把手抽开。
刘缯帛见他垂首无语,耳廓隐隐泛红,一直蔓延至腮边,就如抹匀了的上好的胭脂,禁不住愣愣看着,发怔起来。
“阿兄,苏大哥,该用午膳了!”
一听刘绮罗的声音,苏诲赶紧将手甩开,二人均是一阵怅然若失。
自那日之后,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二人仿佛比往日更亲密些。刘缯帛并未想太多,只是跟从本心,苏诲却早已心如乱麻,只是不知如何是好,又无法推却碰触时心底泛起的暖意,便干脆装傻充愣。
于是一家人又一块守了岁,正月初七那日,刘缯帛与苏诲便辞别刘母、刘绮罗,往长安去了。
与大多数寒门举子相类,他二人也不宽裕,自是赁不起车马,便只能靠双足一步步走过去。幸而东西二京间筑有宽阔官道,一路游赏风景,倒也不甚劳累。
快到商州之时,苏诲已觉得双足作痛,休整时褪去鞋袜,果然起了血泡。
此时已是日暮,刘缯帛环顾左近,除去一两间简陋茶棚再无栖身之所。
苏诲蹙眉,复又将罗袜穿上,挣扎着要站起身。
“你又逞强。”刘缯帛拦住他。
苏诲没好气,“咱们还是抓紧赶路吧,天色已是不早,再耽搁下去就只能风餐露宿。更要紧的是,若是遇见强人,连性命都是难保……”
刘缯帛将手上包裹扔给苏诲,半蹲下来。
苏诲迟疑道,“你这是?”
“上来罢,赶路要紧。”
苏诲还在踌躇,刘缯帛回过头来,“莫作妇人之态。”
苏诲咬咬唇,双手搂住他脖子,低声道,“怎么觉得自你我相识之日起,我日日都在拖累你。”
刘缯帛比寻常书生精壮些,负着个七尺男儿竟也不如何吃力,步履如常,“你来家中也有四五年了罢?在我眼里,你早已如同手足家人一般,何分彼此?更何况,从借我九经开始,你帮我的也不少罢?譬如你每月给的房钱,实则远远高过市价;院中的菜畦鸡笼你也分担了不少罢?更何况,你还教绮罗读书……”
刘缯帛平日寡言,可有时在他面前却会显得格外啰嗦,伏在他宽阔背上,时不时面颊会蹭到他颈项鬓角,苏诲禁不住微微有些耳热,干脆阖上眼听着他絮叨。
“晏如?”刘缯帛说了许久,却不见人回应,回头一看,苏诲竟就那么趴在他背上睡着了,不由得莞尔一笑,更放慢了脚步,唯恐扰了他一场好眠。
苏诲醒来时,已是深更半夜,刘缯帛在他身侧睡得正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