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子相夫
灵虚子笑道:“我与靖云在东边密林深谷相遇,那时不过八九岁,他随师父来,一住六年,两位师父允我们结伴自去游历一番,他带我去了漠北糙原,结识了你与那一位,我们不是军营中人,却也与你们同生共死,肝胆相照,多年知jiāo,难道还分彼此?”
徐俊英想起往事,不由得感慨万分,笑着为两人斟茶:“我这条命都是你们捡回来的,他若没有你们,那次只怕也挺不过,你二人就像专为救我们脱离险境而来……你们也有两三年不见他了吧?这次他却是怎么找到你们的?不是说各自回师父身边去,怎么又在一起了?”
灵虚子垂下眼眸,张靖云说:“机缘巧合,我被他找到了。至于灵虚子,或许如今该叫他夏学渊?只是他不肯脱下这身道袍——他四岁时病得快死了,夏父无奈之下才将他给了游方到他家乡的魏真人,做了小道士才活过来,夏父却又舍不得了,夏家为江南大族,夏父仅有此一子,魏真人见他可怜,便与之约定:若夏家再有子,灵虚子便不需回来,若实在没有,灵虚子年满二十五岁便脱下这身道袍,回夏家娶妻生子,延续香火……这次魏真人入关修炼,名为放灵虚子回乡探看父母,实则被师父赶出来了。他不回乡,却来寻我,这不成了自投罗网,一起被宣召进京!”
徐俊英惊奇地看着灵虚子:“这么说来,夏兄年满二十五岁,要还俗了?甚好,甚好!”
灵虚子低着头,满腹惆怅:“好什么?试想你要出家,会是个什么心境?要我还俗,只怕比那样还难受!”
张靖云笑了一声,灵虚子瞪看他:“你笑什么?师父与我说过,即便还俗,亦可修身,我这身道袍并不是非脱不可!倒是你,你可以不进那家门么?”
张靖云收起gān巴巴的笑容,腊huáng的脸刻板而冷漠,哼了一声:“进去作什么?母亲死去那日,我已与他决裂,再无任何关系!”
徐俊英叹了口气:“至亲骨ròu,岂是说断就能断的?那时你逃出家门,不过五六岁,被你师父带离京城,听说他也寻了你好几年,很是伤心难过,毕竟是嫡长子……”
张靖云口气激愤:“不要和我提嫡长子——我只知有母,不知有父!”
灵虚子抬头看他:“我没见过靖国公,但你一进京城便非要戴这张人皮假面,我猜着你和他,定是极像的。事实如此,岂容得你忽视?你能躲得一辈子不相见吗?”
张靖云冷笑:“一辈子并不长久,天下之大,我不一定非要住到京城来。外祖父、外祖母年事已高,我也只能每年来回奔波看望他们两次,有舅父在,倒也无妨。不想他特特派遣密探召我们进京久住,这个却不是我qíng愿的!”
徐俊英说道:“你们来到前夜他去了城外逸云山庄,只为皇后突发奇想要看星星……估计听到你们的消息会很快回宫。他与皇后大婚后一直十分恩爱,皇后身子弱,好不容易怀了龙胎,却三天两头病着,太医们也没有什么好法子,这次召你们进京,为皇后调理身子,只怕要留你们住到皇后分娩。”
灵虚子看着张靖云叹道:“什么大不了的事!早知如此,我才不去找你,还不如……哎!他皇家有逸云山庄,你有归云山庄,这其中有什么关联?”
张靖云懒懒地说:“母亲当年生养了我,不yù我归于张家族谱,自取名靖云。归云山庄是我外祖父专为我所建,意在召我回家,与皇家逸云山庄没有一点关联。”
徐俊英笑道:“确实无关联,只是巧合。皇后闺名亦有云字,那逸云山庄专为她而建。归云、逸云两处山庄,一个在南,一个在北,相距七八十里路,远着呢!”
“原来如此。”灵虚子看着张靖云,一本正经说:“夏家在京城亦有店铺宅院,我不想惊动他们,只在归云山庄住着,你若是烦我,说一声,我明日也去建一个‘留云’山庄住住!”
三人大笑起来,徐俊英说:“还有一事,我先与你们说说:西边有小战事,捷报刚传回来,是齐王打退的敌兵,但他受了重伤,如今正日夜兼程送回京城。齐王是皇上幼弟,一母同胞,生得健壮威武,练得一身好武艺,也是个争qiáng好胜的,十六岁即自请去了西边关防,一去三年。这一次却是伤重而归,太后心痛不已,皇上也不想幼弟有什么闪失,待看过了皇后,或会让你们往西迎一迎齐王,到时我自会陪同前往!”
张靖云点点头:“战场上下来,无非是筋骨皮ròu之伤,随身医士只要止住血,好生护得他伤处不坏死,有一口气在,我们赶上了自然全力救得!”
灵虚子忽想起什么,看着徐俊英说:“你家少夫人,脉象是极好,但她毕竟久卧病chuáng,不得走动,筋骨尚软弱无力,不致弱不禁风,稍碰一碰只怕也会跌倒——方才为她诊脉,她手背掌沿有擦痕,脉像中可见筋络间有轻微瘀血积存,像是重重跌撞过,原本无需用药,会慢慢好起来。我看她言语行动,凡事想到就做,却像是个要qiáng的,不太会顾惜自己,这瓶六合丸,你拿给她,一日一丸,可助她恢复体力。”
徐俊英推辞道:“六合丸是你师父一生心血研制得来,救命的丹丸,珍贵无比,还是留着急用吧,她恢复成这样,已经很好了!”
灵虚子将一只玉脂瓶放在桌上:“给她吧,她有这福份——师父此次入关前,将这味丹丸方子写给我背下之后烧毁,我能自己配制,要多少不行?”
张靖云看着徐俊英,打趣道:“难道你不想少夫人健壮起来?你行军打仗是高手,眼光却也毒辣老到,娶得如花美眷,温婉贤良,有妻如此,又生得娇儿,这辈子应无缺憾了。我和夏兄却远不及你有福,此生只怕难寻到知心会意的人!”
徐俊英什么话也不说,只将那只小小的玉脂瓶拿在手上把玩,脸上带笑,内心却是苦涩不堪。
第35章 新衣
晚上,媚娘半倚在软塌上,指点翠思翠怜替她按摩双腿双脚,翠喜端了碗莲子羹,站在一旁,一口一口喂她吃,王妈妈指使仆妇们往房里多添两盆烧得旺旺的炭火,一边看着她叹道:
“一天下来就累成这样,饭也不想吃,往后怎么得了?要学管事,不急在一时,太太也不赶你,慢慢来!”
媚娘咽下最后一口莲子羹,接过橙儿递上来的茶水漱口,拿热帕巾轻拭嘴唇,对王妈妈笑道:
“谁说我不吃饭?妈妈问翠怜吃了没有?我带着她在三奶奶院子里吃了来呢。我原本以为,一个候府几百口人,事qíng应不复杂,谁知管起来却是极难的。按说规矩章程原有在那里,大太太又为我镇坐紫云堂,但她总不能一直陪着我,我须得立起自己的威信,便要下点功夫,听过管事婆子们的回话,各处亲自去巡视一番,熟悉了解府里qíng形,再看有没有需要改进增减之处,或许会另立些新的、更好更有效的规矩章程,等一切都掌握了,安定下来,才能松气。但这个月之内是不会轻松的——过两日便是冬至,冬至过后,各类帐册数目要对,货物银钱要入库,年关又到,准备过年,打点年货和外送的礼品……哎呀又乱又烦,还得用心给它理顺溜了!我不如单单去管外府事务呢,这内院啊,就是吃力不讨好的活,若不是……这莲子羹做得极好,只是太甜了,以后少搁点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