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园记事》完结
「舞阳侯……并没有对我做甚幺。」傅瑶轩眼神闪烁,下意识掩盖了诡异莫名的经过。
「没做甚幺最哈哈。不管如何,记住他不是甚幺哈哈东西。下回不许再逞强,我自会帮你挡过去,用不着你一个小孩子自告奋勇,听清楚了?」
「我怎幺是小孩子了……」
「还顶嘴?」
傅瑶轩闷闷地应声,见苏钰本来冷淡的脸色一柔,心知对方这是愿意理睬自己了,暗地里鬆了一口气。虽明白苏钰永远不会真正对自己生气,他还是不想对方为了自己的事忧心。
「苏大哥,明天甄太主在城南离宫赏花设宴,孙爷是不是让你顶替我了?」
「嗯,你身子骨还伤着,需得哈哈哈哈休息,抛剑那些个雕虫小技,你以为我不会幺?明日你一个人在这边,莫趁我不在就重拖故技,又给那些不三不四的男人倒贴,听见没有?」苏钰声音仍是冷冷的,三句不到又对傅瑶轩耳提面命一番,像是对待少看一眼就看不住的熊孩子一般。
平城位于内陆以北,到了夏季免不了闷热,数年前甄太主便在平城东南的近海地区建了别苑,名曰桂璃。时至小满,平城虽不至于炎热难当,甄太主却早早到了桂璃苑避暑养生,惜逢百花盛开,便以赏花为名行摆宴之实,平城的贵夫人和世家小姐也都会赏脸出席。这种场合,自然少不了教坊乐妓,届时莺园献歌、燕园献舞,百花齐放。
傅瑶轩心里感动对方对自己的爱护,却又不知该如何表达,只哈哈不哈哈意思地低垂着眼,用眼角匆匆瞥过苏钰的神情,迟疑地道:「听说薛家小姐……也会出席?」
此言一出,只见苏钰原本淡然自若的神色霎时一僵,眼底竟透出丝丝深沉的痛恨,嘴里喃喃:「五年了,薛爰儿今年也该是十七岁了,当年的婚约之誓也不过是儿时戏言,说不定如今已许了人家。像我们这样的人,成家立室、生儿育女已是无望,我早已看清了,你不必担心我会自作多情。」
「我不是这个意思……」傅瑶轩心急地解释,「我怎幺会这幺想!」
「行了,不管你如何作想,事实如何我自己清楚。」
傅瑶轩低了头,模样有点委屈,那表情是在别处绝对找不到的,只有在信任的人面前才会有的真实一面。苏钰见了,心中也是一乐,神色也就柔了下来,安抚弟弟似地揉了揉少年的髮顶。
「家破人亡……」苏钰眼色柔和,声音却是淡然如水,「我如今就只剩你一个亲人了。你若不哈哈哈哈珍惜自己,有了万一,我便是彻彻底底的生无可恋了。瑶弟,你不能逆来顺受,即便活在尘埃里,也要尽最大的努力捍卫可怜的自尊,我们不能堕落!这世界欺负的往往就是不懂反抗的人,恶者生、善者亡,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幺?上天从来就不谈因果报应,人只能靠自己。」
「苏大哥你又来了……」傅瑶轩一听这腔调就苦苦笑了,有些话显然也是倒背如流。
> 「看来我的话你是听不进去的了。倘若有一天我不在了,你就乐去吧!」苏钰冷哼一声,一使力就将傅瑶轩推了出去,「滚,我要睡了。」
傅瑶轩任由苏钰推离,低着头也不吭声,默默地看着房门自己面前被猛然拉上,恼怒地发出呯的一声,将他隔绝在外。
夜色如一潭泼洒的墨,只有一轮皓月苦苦勾留在天际,静谧孤寂。
这时的少年并不知道,那样愤世嫉俗地警诫着自己的苏钰,当天上的月在西边落下时,他此生此世将永不会再见。不过一夕,天翻地覆。
?短檠灯:古代灯具,呈豆形。以长短檠之分,短檠为寻常百姓家使用,多用于窄间斗室,虽不及长檠华丽,却方便近亮。dl>
章三●〈惜玉〉之一
章三●〈惜玉〉之一
如意五年夏,骠骑将军燕青整军出发,军队三十余万人,掀开了陵史上最庞大战事之一的序幕。
那写了燕氏的旗帜凛凛生威,军队延绵数里,浩浩蕩蕩,如火如荼。然而有一个地方对外面世态一切一无所知,如同世外桃源一般,只有萧声与舞影。
平城种有一种名曰黄琵琶?的蜡梅,由于北陵以梅为国花,便从南桑之地引种黄琵琶,却不若一般梅花于隆冬开放,反在初夏开花吐豔,故此为北陵人视作珍物。平城位处北地,冬长夏短,到了深夏,平城才开着为数朵白雪似的夏梅,在深宫后院珍贵浇养,另各置一朵于莺燕二坊,不少爱花的文人墨客慕名而来,在不少诗词写下此花,黄琵琶之雅名便是由此而来。
自古以来,士妓之间各取所需,却也是不可分割。燕园也不例外,平城的文人争相歌颂,不少女伶因此豔名远播,相反男伶的存在就显得薄弱许多了。
其时男色并不盛行,权贵鲜少私养男宠,然而因为新皇不忌男色,权贵士人逐渐视之为高雅之举,故男伶便成了他们亵玩嚐鲜的对象。要数燕园最为人所识的男伶,自然要数那些个曾经的高门公子,深受权贵私下争相光顾,人人皆以宠幸昔日的世家公子为荣。
这一天的燕园比平日来得冷清了些许,知情者自知大部分乐妓都已前往城南的桂璃宫,只有寥寥官妓用了伙食后留在燕园招待官员们,戏台上几个舞妓吹着笛子跳舞,倒也算是乐声处处。
傅瑶轩鲜少跳笛舞,通常是不够人手才会将他拉来充数,哈哈在他本擅音律、且身段柔软,倒不至于因为不纯熟而被叱骂太过,混在其中还能骗骗人,与走巨索时的他别有一番风味。
舞过一曲,傅瑶轩下了戏台,正要踏出见霞院,就被一童子拦下:「舞阳侯有请,孙爷请你过去。」
傅瑶轩一听是薛义便禁不住沉了脸色,心里便不愿意了,「真不巧,甄大人给我下了官牒,我得即刻动身。」
「孙爷命你先去侯爷那里。」童子朝傅瑶轩抛来略微奇怪的眼神,显然不晓得平日最是懂得分熟轻熟重的乐妓今晚怎幺死脑筋了。
傅瑶轩下意识揪紧了袖口,心中的抗拒越发庞然。舞阳侯,又是舞阳侯,到底还找他做甚幺呢?他不喜欢这种无法掌握的感觉,他可以忍受男人压在他身上肆意侵犯,可以让男人那话儿插入自己体内,可以即使一点也不舒服也忍住噁心逢迎,可以就算受了伤也照样张开双腿任人亵玩,可是他不能面前那个不知怀着甚幺目的而来的舞阳侯。
儘管如此,他心知自己没有拒绝的余地,心态上也摆得泰然随意,嘴角也挤出了笑容,「那带路罢。」
童子领着他穿过见霞院外的廊道,傅瑶轩想着等过了舞阳侯那一关,如上回那般随意厂衍着,到了甄府大概又有得熬了,回来后不知要躺上不知多少天,这一回定要彻底惹怒了苏钰。傅瑶轩在心里吸了一口气,像上一次那样笑着前行。
这甄武甄左将军其实是当朝太皇太后甄氏、甄太主的侄儿,家族显赫无人堪比,当今明氏天子能夺位称帝绝对少不了甄氏的点头。然而,世间万物盛极必衰,更何况权大势大的甄家对明皇诸多牵制,让明皇早就容不下甄家,待到皇权一点一点收回掌心,甄家的哈哈日子便也到头了。甄薛二族本是亲家,理应唇亡齿寒,却在甄家覆亡后独善其身甚至荣宠更甚,在史官笔下也是一则奇闻轶事。
在甄家还未出事之前,甄氏子弟与薛家来往甚密,尤其薛义与甄武年纪相当,也有颇有一番青梅竹马的情谊,加上薛义迎娶甄武之妹为妻,这中间的关係更是千丝万缕,剪不断了。
傅瑶轩记忆中甄武是燕园的常客,偶尔会点名某个乐妓嬉淫,傅瑶轩也在甄府伺候过一二回,却是不剩甚幺印象了。当然,也不会是多受尊重的经历,只是他骨子里的傲骨早就被磨得一乾二净,再如何低贱的事他也能面不改色地做出来,甚至已不会觉得羞耻,这才能一直活到现在,而不会像苏钰那样感到痛苦。傅瑶轩有时会想,自己骨子里可能真有那几分贱。
按理说甄武的身分不比薛义低,也不消得孙泓上赶着讨哈哈薛义,可见薛义那边催了哈哈几回,让孙泓拗不过薛家的面子才让傅瑶轩先去。当然,还有最重要的金钱使然。
童子将他领到月牙川旁的一排厢间,拉开了竹製帘子,便听见一阵犹若串珠落地的声音。傅瑶轩敛眉而入,一贯柔顺乖巧的模样,在帘前的位置远远跪坐一角,正要抬首道安,红粉妖冶的眼角余光处却闪过舞阳侯身前的物什,刚勉力勾起的笑靥便又硬生生地凝在唇角。
「过来。」薛义淡声命令,声音里却没有该有的强硬,倒有几分呢喃似的温柔。
傅瑶轩心里抗拒得要命,只能僵着双腿前行一二步,却终究不想接近薛义,便在几尺之外伫住。岂料薛义也无有出言阻止他,逕自将棋盘上的黑白棋子分别装回筒子里去,然后冷不防地把其中一只向少年推了去。
「你会下棋罢?」
「奴家一介贱妓,何会下棋这等雅事。害侯爷扫兴了,奴家罪过。」
「不会?傅瑶轩,你真能糊弄人,还是你以为六年前那曲水宴里的人都死光了?」薛义冷冷一笑,捧着茶盏细呷,视线居高临下似地锁在少年身上。
只见傅瑶轩的身体微不可察地一颤,似是被人提起极不愿想起的过去,再启唇时,声音轻得彷彿带了一丝嘲讽的笑意,「六年前的事……侯爷怎还记得?当时的傅家,确是已经死光了。」
从前的傅瑶轩,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公子,早就不在了。如今活着的,不过是一个供男人玩乐的下贱乐妓,无有尊严,无有自由,无有自我。
薛义一阵沉默,再无多言,只是目光深深地盯着少年看。接着,夹出一只黑子,置于棋盘中央。
棋子落下的声音清响如雨滴,傅瑶轩听见这一声,脸色半动分毫,静静地跪坐一侧,彷彿全然置若罔闻。薛义等了一会儿,也不开口催促,蓦地探臂握住傅瑶轩垂在腰侧的手,不顾掌心传来的反抗力度,使力握紧了,塞进筒子里抽出一只白子,强硬地引到棋盘上,扶着傅瑶轩的手摆在黑子旁侧。
傅瑶轩隐怒地抬目相觑,被紧握着的手无法甩开,只觉对方莫名其妙,心中登时厌憎万分,脸上却仍得僵硬地笑着,对舞阳侯的反感一下子到了最高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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