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引忘川
他的目光渐渐黯下来,直至沉为完全死寂一般的深潭,深深的,全是无边无际的黯黑,他忽地想起以前在那个幽暗冰冷的地牢里,那个人在临死前,眼中闪着疯狂的光,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你永远都是孽障,这一生,就算你能活下来,在这无边无际的岁月里,你也会孤寂一生,永远得不到你想要的,这就是宿命,你认命吧,哈哈哈哈……得不到……永远都得不到……”
魇月耳边回dàng着她当日的话,指甲渐渐嵌入掌中而不自觉,以前他嗤之以鼻的话,终究变成了他无法逃开的宿命。
“魇月?”拂瑶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试探着问。
魇月这才回过神来,敛了敛眸说:“你适才说什么?”
拂瑶第一次见到他如此反常的反应,问:“你怎么了?没有大碍吧?”
魇月摇了摇头:“没事。”想了一下又问,“需要我帮忙么?”
“不用,我自己来就好。”说罢,就提起手中两只已被她拔毛后清洗gān净的山雉说,“我是说,你觉得这山雉一只拿来烤,一只拿来炖如何?”
魇月笑说:“甚好。”说罢,从灶上取出些野菜,问拂瑶要怎么弄。
拂瑶本想让他坐着就好,但见他一人也是闲着无趣,就说:“你从水缸里舀出一瓢水来,把这野菜上的泥清洗gān净就好。”
“嗯。”魇月开始神色专注地清洗着手中的野菜,动作十分仔细,他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浸在水中,越发的晶莹白皙,十分好看。
拂瑶则把其中一只山雉炖在锅中,然后坐在灶旁的竹凳上,一手托着下巴,一手不停转动串着山雉的木棍,偌大的房间内仅剩下柴火燃烧时发出的啪啪声。
拂瑶倏地轻轻笑开,魇月转眸望向她:“你笑什么?”
拂瑶转眸望向他,止住笑意道:“没什么,只是突然觉得我们今日还真象个人。”
魇月淡笑,不置可否。
“魇月,你今日快乐吗?”拂瑶突然问。
魇月怔了一下,随即笑:“嗯,快乐。”
拂瑶静静地凝视了他片刻,然后垂下头,继续转动着掌中的木棍,窗外的雪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又开始下起来。
拂瑶许久才又开口说:“魇月,我希望你以后每一日都能象今日这样,每一刻都能象你今日这般笑。”
她顿了顿,思绪飘向了很远,继续说:“魇月,你知道吗?在三丘九荒之时,师父宁愿自己魂寂也不肯祸延苍生,最后却为了我手持长剑,血染天丘;而上一世,他宁愿封了我的记忆,自己应了天劫,也要护住我最后一丝元神。他陪我走过了无数个漫长的岁月,在我最不经世事,最无助,最难过,最寂寞和最快乐的时候,一直在我身边陪着我,护着我,所以他在我心中永远是最好的人,永远是不可取代的,任何人都不能。”
魇月手下的动作微微滞住,脸上神色淡得看不出任何表qíng,只是眼角边的朱砂痣异常的夺目,远远看去就好似一颗沾在肌肤上妖艳yù滴的血珠。
拂瑶抬起头,凝视着魇月:“魇月,我知道你对我极好,但是我什么都不能为你做,所以我只能对你说抱歉。如你所说,我们忘了彼此,再不相见,你依然是以前荒野之宆的鬼王魇月,而我,还是灵霄宫的拂瑶阁主,我想,这也许是最好的结果了。”
窗口不知什么时候被冷冽的寒风chuī开,风从窗口处灌进来,chuī在站立在窗边的魇月身上,他如瀑披散的墨发顿时在冷风中恣意地飞扬开。
浸在冰水中的手已经完全没有丝毫温度,连冻得发麻的脸也跟着没有了知觉。他好像动了动嘴唇,说了句什么,但一阵qiáng风灌进来,拂瑶最后只听清他淡声说了句:“……好啊,少了个随时气我的人,我的日子倒也乐得轻松了。”他的声音依然带着丝漫不经心的慵懒,眸子却漆黑如夜,看不出丝毫qíng绪。
拂瑶觉得心很沉很沉,但面上依然笑靥灿烂:“说得是,你若是与我一起呆久了,绝对三天两头就想灭了我的元丹,好一了百了,落得清静。”
魇月掸了掸拂瑶的额头,绯唇微微上勾,“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拂瑶将烤好的山雉盛在碗中,然后站起身走到窗边,冰冷刺骨的风扑面而来,外面的雪还在簌簌地下。
拂瑶关好窗户后,走过去摸了摸架在柴堆旁烤的披风,然后拿起递到魇月面前:“快披上吧,已经gān了。”
魇月伸手去接,不小心碰触到拂瑶的手,她抬眸正好瞧见他纤长的眼睫毛上覆了一层薄薄的冰晶。
拂瑶说:“你的手冰冷,快去灶台旁烤烤火吧。”
“不碍事。”如果心是冰的,身体自然不会暖和到哪里去吧,魇月淡淡地想。
拂瑶再想说什么,但嘴唇略略动了动,终究没有说出口。
第102章 靡音河
半个时辰后,桌上摆好了两碗米饭,一锅冒着腾腾热气的山雉汤,一盘烤好的ròu和一碗素菜。
拂瑶盛了一碗汤递给魇月,他敛眸抿了一小口后说:“不错。”
拂瑶又撕下一条山雉腿给魇月,“刚才没留神有些烤糊了,味道可能不怎么样,你尝尝。”
魇月慢条斯理地撕下ròu,细细地咀嚼了下,神qíng很专注,尔后笑了一下,“也不错。”
拂瑶疑惑地望了望他,然后自己掰下另一条腿,吃了一口后,皱起眉头说:“这也叫不错么?”这绝对是她有生以来,最大的败笔!
魇月用锦帕擦了擦唇后,望着拂瑶似笑非笑道:“比妖魔的味道好。”
拂瑶面容一抖,讪笑道:“你……真有鉴赏力……”
“我该说过奖吗?”魇月斜睨向拂瑶,濯黑而狭长的眸子显得愈发的明亮。
“一般人都想不到如此独到的见解,你实实不用客气。”拂瑶低下头默默喝着汤。
一阵低磁悦耳的笑声自魇月口中溢出,回dàng在房内,久久不散。
一顿饭吃完,拂瑶收拾gān净桌上,望了望窗外,看雪又停了,对魇月说:“我起初进屋时,好像闻到了一阵梅花的香味,这天气应该开得正盛吧,不如我们出去走走。”
两人走出门,风已经不如之前的大,但是梅花的清香味愈加浓郁,拂瑶循目望去,果然在糙屋左侧几丈外寻觅到梅花的踪迹,且还不止一棵,足足有两排。
拂瑶折下一枝放在鼻边嗅了嗅,说:“嗯,果然很香,不过被如此整齐地栽种,倒不像是野生的,看来这茅屋的主人是个爱花之人。”
天色渐渐有些沉下来,天地间被染成入暮前的靛蓝一片。
拂瑶遮目向远处望了望,才发觉他们其实是在一处临近悬崖的地方,而对面是高大巍峨的连绵山峦。
拂瑶纵身一跃,跳上屋顶,走了几步后发现这茅屋比想象中结实,于是拿着适才折下的梅花枝扫开一处雪后,对魇月挥了挥手,笑盈盈道:“上来坐会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