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权
两个凡是,憩园上下,一向执行得很好。
侍女们被打发走,她抽出那本簿册,小心翼翼地在阳光下摊开,金丝猱皮的封面光泽闪耀,刺得她眯了眯眼。
这本书,和这本书的主人,一样的光芒四she,那华光甚至漫越了整整六百年,照she在后世的她身上。
大成神瑛皇后,该是个怎样的奇女子?
而传说中她倾心爱恋的那个男子,又该是怎样卓绝的人物?
凤知微无意识地翻开书页,纸张在指间掠过。
“卿卿,请允我偷看。”
“偷窥者耻!”
“告而窥之,不为耻。”
“责而继续窥,更耻!”
……
凤知微浅浅笑起来——再那么威临万方的绝世帝侣,打qíng骂俏还是一对小儿女。
她一遍遍摩挲着那对话字迹,眼神温软,漾出自己也未曾察觉的向往和羡慕。
寄人篱下,倍受欺凌,她原以为自己这一生,定然满心都是不甘和奋起,再没有放下男女只爱的余地,然而南海一场惊心旅途,竟渐渐在她眼前展开一片斑斓的天地。
如世俗之人偶遇蓬莱,扑面而来,刹那惊艳。
令人畏怯却又沉沦的美。
若有一日,自己也有这般幸福……
她停了手,突然红晕上脸——好端端的这是在想什么?
“啪”一声合上册子,似乎动作不如此猛烈便不能狠狠砍断这一刻不合时宜的绮思。
动作却太猛烈了些,手一滑,册子坠地。她急忙去拣,她身体还没完全康复,关节有点僵硬,只能用手指拈着书脊往上拎,拎的时候便觉得什么沉沉yù坠,随即听见啪嗒一声。
册子又掉了下去,手里只剩下金丝猱皮的封套,原来这册子上面套了一层皮,只是年深日久,渐渐黏合在一起,被她这样一拎,便彻底分开。
她怕撕破书,急忙捞起落地的册子,突然愣了愣——封面上有字。
“《基于和谐稳定建设发展的五洲大陆速成版成才指南》”
什么意思?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
“——太渊小学、无极中学、天煞高中、轩辕大学、璇玑硕士、扶风博士、穹苍博士后连修满分之孟扶摇之五洲大陆毕业论文”
硕士?博士?
论文?
是策论文章吗?
号称“国士”,以才智驰名帝京的魏大人,此刻对着这两行歪歪扭扭天书般的字,也露出了白痴般的呆愣表qíng。
“在看什么?”
身边突然有人问话,随即一只手轻巧而又坚定地收走了她的册子,很随意地便在她身边坐了下来。等发呆的凤知微反应过来,那册子已经在那人手中被饶有兴味地翻阅了。
凤知微“啊”的一声,心知此时再去抢也已来不及,反而露了行迹,只好故作无所谓地笑了笑,道:“今天过来得倒早。”
“我听说有人大清早的想吃佛跳脚。”宁弈微笑,墨玉般的眸子辉光流动,“我想知道这回又出了什么幺蛾子。”
“哪能呢。”凤知微无辜地微笑,眸子里写满“我很诚实”四个大字。
她素来雍容淡定,这种带点撒娇意味的语气极为少见,一瞬间四面气息都芬芳如蜜。宁弈手指颤了颤,“啪”地合上册子,俯过身来,悄悄道:“是吗?用什么来证明呢?”
明明是极普通的一句话,从他口中出来便多了几分旖旎和调笑。凤知微不能自已地红了脸,勉力向后让了让,一让间忽然瞥见宁弈手中合上的册子,呆了呆,道:“耍流氓!”
“呃……”倾身一半,正想趁机偷香的宁弈,被这天外飞仙的一句给震住。
“耍流氓?”宁弈皱起长眉,不理解这三个字的意思,直觉像是在骂人,不过凤知微可从来不会这么直接地骂人。
他转过头去看凤知微,中了眼蛊到现在,他一直努力驱毒,宁澄也没少给他找药,现在只差一味药,要等到闽南之后在十万大山里寻,视力虽然还没恢复,却也有了点好转,看得见灰白的天地里她秀致的轮廓,有些蘸了浓墨比较凸出的字迹,连摸带猜地也能看个大概。
当然,这个是不必告诉她的,正因为他的瞎,她才心生怜惜不再那么拒人千里,有时候一些小女儿态才没着急收拾,他告诉她?傻了吗?
所以这一望,便发现凤知微并没有看他,这句话似乎不是对他说的,她的眼神,一直落在他手中的册子上。
宁弈原本没在意手中的册子,此时才低头去看,手指摸上去,猜度半晌,又是一愣。
册子的封底上,赫然有字,第一行就饱蘸浓墨闪亮亮写着:“耍流氓!”
宁弈愕然抬头,头抬到一半又赶紧落下,好在凤知微的注意力也在册子上,没有发现他的失态。
宁弈的手指,悄悄摸上纸面。
下面一行,还是那歪七扭八、力透纸背的难看字。
“摸什么摸,说的就是你!”
宁弈:“……”
再下一行,那人似乎在叹息,“唉,这小子似乎有点傻啊,善了个哉的,配得上么?”
宁弈很用力地盯了这行字很久,脸色有点不好看。凤知微心虚地向后让了让,让完之后才想,咦,心虚什么?他又看不见。
只是这人看不见,gān吗还抓着书不放呢?还有脸色怎么这么奇怪?他不会能摸出字来吧?
凤知微心想把书拿回来,却又觉得这样太明显。宁弈却笑笑,将书搁在膝上,凑到她面前,道:“什么书?读给我听听。”
凤知微瞟他一眼,笑道:“一个滑稽戏话本子,说的是一对神婆夫妻的闺房闲话,你没兴趣的。”
“闺房闲话吗……”宁弈拖长声调,语气充满笑意,“我正想学。”
凤知微脸上又是一热,却只好抿唇不语,这世上最厉害的调qíng就是——你明明知道人家调的是你,却没法以牙还牙。
她只好凑过去读,再下一行却换了潇洒飘逸的字体,语气也和先前不同。
“数百年后事,何必多cao心,小心长皱纹。”
“元某人你嫌弃我老!!!”
“哦,卿卿,我的皱纹永远比你多一条。这辈子只担心你嫌弃我。”
底下突然多了一排小小爪印,纸质有点损坏,似乎被什么东西给挠过,随即那人似乎在解释。
“元宝说,求你快点嫌弃,它等的好急。”
歪七扭八的字迹重回,这一行写的分外剑拔弩张,“让它去屎——”
宁弈开始咳嗽,凤知微已经缩到了躺椅最深处——史书里文治武功光耀千秋的大成开国帝后,调起qíng来实在太叫人吃不消了。
她内心深处还有一层担忧——宁弈现在是看不见,但他知道了这本书的存在,以他对她的了解,只怕也不会相信她的随身书箱里会放滑稽戏话本子,如果他因此疑问,她要怎么解释?